4.
茶盒在抽屉里躺了三天,每次拉开柜门,烫金的花纹就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我盯着那张皱巴巴的感谢信,反复摩挲着“救命恩人”几个字,耳边总会响起张真源在暴雨夜带喘的道谢。明明前一刻还在无线电里争锋相对,下一秒却像被浇灭气焰的野兽,露出从未示人的慌乱。
第四天凌晨,我在茶水间冲速溶咖啡时,瞥见咖啡机旁多出个陌生的保温壶。磨砂瓶身上贴着便利贴,遒劲的字迹让我呼吸一滞——“武夷山大红袍,水温85℃最佳。”是张真源的字,和上次便签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小林,有人托我给你的。”
值夜班的老王打着哈欠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那机长在休息室等了半小时,非说要亲手交给你,结果临时接到调度通知就跑了。”他挤眉弄眼地凑近,“说真的,上次暴雨夜他盯着监控里你的背影,那眼神……啧啧。”
保温杯还带着余温,拧开瓶盖的瞬间,醇厚的茶香扑面而来。热水注入的刹那,深褐色的茶叶在杯中舒展,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我捧着杯子靠在窗边,看着机场跑道的指示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突然想起张真源转身时露出的擦伤,大概是那天徒手调整仪器留下的。
之后的日子,类似的“意外”频繁发生。某天办公桌上多出盒进口喉糖,包装上歪歪扭扭写着“总喊指令,嗓子该哑了”;暴雨天气收到匿名伞,伞柄刻着极小的“CA0416”;甚至有次夜班,休息室的微波炉里热着还冒着热气的海鲜粥,饭盒上画着卡通飞机,旁边配字“别总吃泡面”。
“林管制长,有人找!”实习生的声音从管制大厅门口传来。我摘下耳机,看见张真源倚在门框上,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系,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手里拎着两杯星巴克。他看到我时明显慌了下,耳尖迅速变红,佯装镇定地晃了晃纸杯。
张真源“顺路买多了,赏脸收下?”
我挑眉走近,瞥见他后颈沾着片银杏叶。
林知“张机长的顺路路线,还挺绕?”
伸手去摘叶子的瞬间,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睫毛剧烈颤动。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手背,直到叶子被取下,他才如梦初醒般后退半步,把咖啡塞给我
张真源“美式无糖,加了两份浓缩。”
指尖相触的刹那,电流顺着皮肤炸开。我低头掩饰发烫的脸颊,却听见他结结巴巴的补充。
张真源“我、我看你总喝这种……”
话没说完,他的对讲机突然响起,他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林知“有任务,先走了!”
没想到转身时带翻了旁边的文件夹,他手忙脚乱捡文件的模样,和驾驶舱里沉稳的机长判若两人。
我无奈一笑目送他走远。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第七次,我盯着屏幕上“母亲大人”的来电显示,指节捏得泛白。
玻璃幕墙外,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机场高速的隔音板,将暮色晕染成一片灰蒙。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催婚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咳嗽声让我喉咙发紧——自从上个月母亲查出轻微哮喘,那些“找个依靠”“别让我操心”的话,就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林妈妈“知知啊,王阿姨介绍的小伙子真不错,这次不一样,人家也是在航空公司工作,家里两套房......”
母亲的声音混着电视新闻的背景音。
林妈妈“明天晚上六点,老地方的西餐厅,你可别再推了。”
我攥着管制员交接班记录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的飞机起落灯穿透雨幕,明明灭灭间,父亲搂着年轻女人的照片突然闪现在脑海。
林知“妈,我工作......”
林妈妈“你工作重要还是终身大事重要?”
母亲提高了声调,紧接着是压抑的咳嗽。
林妈妈“我这把年纪了,就盼着看你成家......”
挂断电话时,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正好消失在云层后。我盯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备注“相亲对象”的陌生号码,最终把短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冰凉的夜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吹得后颈发凉,就像那年父亲离家时,母亲流在我肩头的眼泪。
第二天傍晚,我站在西餐厅雕花玻璃门前,攥着包带的手心全是汗。水晶吊灯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让我想起雷达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我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三次,才推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一进门就瞥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我坐在窗边,发梢被灯光染成浅棕色。
暖黄的灯光裹挟着红酒与牛排的香气扑面而来,水晶吊灯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当我走进靠窗座位时,脚步骤然僵住。
张真源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正低头看菜单,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那双标志性的瑞凤眼微微下垂,却依然掩不住漂亮的眼型和深邃的轮廓。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睛瞬间睁大,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我僵硬的表情。
张真源“林、林管制员?”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领带歪斜得不成样子。
张真源“你怎么......”
林知“张机长也来相亲?”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上的金属扣,那是母亲去年生日送的,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疼。
记忆里母亲举着手机视频,兴奋地说“对方工作稳定,性格老实”的画面,和眼前这个总在无线电里和我针锋相对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张真源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耳尖通红,伸手去扶倾倒的红酒杯,却把餐巾碰落在地。
张真源“我、我妈非说......”
他弯腰捡餐巾时,后颈露出那道旧擦伤,这个细节让我想起暴雨夜他狼狈的模样,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异样。
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张真源重新坐下时,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张真源“所以,你也被家长逼的?”
他扯了扯领带,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张真源“早知道是你,我就......”
林知“就不会来?”
我打断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冰水刺激着牙龈,疼痛让我找回几分清醒。对面的男人突然变得陌生又熟悉,他慌乱整理袖口的样子,和我印象里,那个在驾驶舱里固执的机长截然不同。
张真源盯着我看了两秒,突然笑出声。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毫无保留地笑,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像小月牙。
张真源“林管制员,看来我们都挺倒霉。”
他举起酒杯。
张真源“敬被家长支配的恐惧?”
高脚杯相碰的清脆声响里,我望着杯中摇晃的红酒,突然想起母亲催婚时发红的眼眶。或许这场荒诞的相亲,不过是两个被亲情绑架的人,在命运的玩笑里短暂相遇。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的水珠扭曲了城市的霓虹,就像我此刻混乱的思绪——原来最抗拒的感情,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撞进早已封闭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