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

校园的喧嚣如同潮水，在短暂的惊涛骇浪之后，终于重新回归了看似平静的航道。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青灰色的水泥路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书本油墨、粉笔灰和少年人特有的汗水的混合气息，熟悉得令人心安。

小黑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一头扎进这久违的热闹里。他勾着损友的脖子在走廊里大呼小叫，篮球场上腾挪跳跃的身影引来阵阵尖叫，甚至在老严的数学课上，也只是象征性地趴着打盹，嘴角时不时咧开，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阳光、喧嚣、没心没肺，仿佛之前那些黑暗的泥沼从未沾染过他分毫。

只有偶尔，在人群的间隙，当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某个特定的方向时，那份喧嚣才会被按下静音键。

比如现在。

午休时间，图书馆靠窗的角落，阳光斜斜地打进来，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小蓝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如尺。左手缠着的透气敷料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新生的、带着点脆弱感的粉嫩，边缘还贴着几块小粉特制的、据说能软化疤痕的药贴。他右手握着笔，笔尖在摊开的竞赛级物理习题册上快速移动，发出稳定而规律的沙沙声。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沉静，仿佛置身于一个只有公式和逻辑的真空世界。

小黑就坐在他对面，面前摊开的不是书，而是一本新到的篮球杂志。他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眼神却根本没落在那些炫目的球星照片上。

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牢牢锁在小蓝那只正在演算的左手上。

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笔的姿势依旧稳定有力。但小黑看得分明——当小蓝需要写下一个复杂符号、笔尖需要施加更大压力时，那几根被敷料包裹的手指，会几不可查地微微绷紧，动作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甚至，当笔尖划过某处，刚好蹭过敷料边缘一块凸起稍硬的疤痕时，小蓝的眉头会极其短暂地蹙一下，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恢复平静，继续流畅地书写。

这点细微的变化，像细小的砂砾，磨在小黑心头。

烦躁感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他猛地合上杂志，发出不大不小的“啪”一声。

小蓝的笔尖顿住了。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看向小黑，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但更多的是询问。

“咳，”小黑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身体往前倾了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蓝的手，“那个…手，还疼不？我看你刚才写那个…那个像叉子一样的符号的时候，好像皱了下眉？”

小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几不可查地将手指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把那点不自然的痕迹藏起来。他语气平淡：“还好。有点紧，不影响。”

“不影响？”小黑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躁，“我看你写那么快都费劲！那破题有那么急吗？歇会儿呗！”他伸手想去戳小蓝的习题册，被对方不动声色地用笔杆挡开。

“做完这题。”小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重新低下头，笔尖再次落下。只是这一次，他落笔的动作似乎更慢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的控制。

小黑看着他低垂的、被镜框遮住大半的侧脸，还有那只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倔强的手，识趣的不在打扰，只是静静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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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前的短暂空隙。走廊里人声鼎沸。

小黑刚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就看见小蓝抱着厚厚一摞刚从图书馆借的参考书，正穿过拥挤的人群往教室走。他左手托着书的下方，右手护着上方，动作看起来还算稳当。

就在这时，一个打闹追逐的男生没头没脑地从侧面猛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小蓝！

“小心！”小黑瞳孔一缩，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他一个箭步猛冲过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撞开对方，而是用上了小粉教的卸力技巧！他左手闪电般抓住那男生的后衣领猛地向后一拽，同时右肩精准地一顶，瞬间化解了冲撞的力道！那男生被拽得一个趔趄，懵在原地。

而小蓝，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拥挤中，身体本能地一晃，左手托着的那摞书猛地一沉！重心失衡，眼看最上面几本厚书就要滑落砸下！

就在书本即将脱手的瞬间，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猛地从他身侧伸了过来！

是小黑！

他几乎在小蓝身体晃动的同一时间就挤到了他身侧！那只刚刚拽开肇事者的手，此刻稳稳地托住了小蓝左臂下方那摞摇摇欲坠的书！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书本，又丝毫没有碰到小蓝缠着敷料的左手小臂，只隔着校服布料，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肘关节下方。

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训练后的本能。

人群的喧闹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小蓝能清晰地感觉到肘弯处传来的、隔着衣料的、属于小黑的掌心的温热和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道。那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熨帖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感。他微微侧头，对上了小黑近在咫尺的脸。

小黑脸上还带着点刚才处理突发状况的凶悍余韵，眉头皱着，眼神紧紧盯着他左臂上的敷料，仿佛在确认那几本书有没有碰到伤口。直到看到敷料完好无损，小蓝也站稳了，他才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松开，但眼神里的紧张和关切却丝毫没有掩饰。

“没事吧？”小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急促的喘息，热气拂过小蓝的耳廓。

距离太近了。近得小蓝能看清他额角细密的汗珠，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阳光和一点篮球场塑胶味道的气息。那灼灼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滚烫的专注。

小蓝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像平静的冰湖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身体却因为左臂被稳稳托着而无法动弹。他垂下眼睫，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了几分：“…没事。谢谢。”

“谢什么！”小黑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托着书的手也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懊恼。他抓了抓头发，掩饰性地嘟囔，“走路看着点！下次再有人不长眼撞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语气凶巴巴的，眼神却飘忽着不敢再看小蓝。

小蓝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摞书重新抱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托住的地方，隔着校服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他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教室。

小黑站在原地，看着小蓝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托住对方肘弯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隔着衣料传递来的、对方手臂的轮廓和温度。他烦躁地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什么奇怪的感觉，脸上却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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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的训练场，空旷而安静。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粉抱着胳膊，靠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器械上，粉色的马尾辫在晚风中轻晃。她看着场地中央，眼神锐利如鹰隼。

小黑正在练习一组高难度的组合技。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猎豹，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股狠劲。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然而，小粉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急躁。小黑的动作虽然快，但节奏有些乱，发力点偶尔偏移，尤其是在需要左手辅助支撑或格挡的动作时，会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迟滞和僵硬，仿佛在顾忌着什么，又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停！”小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场地。

小黑一个急停，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疑惑地看向小粉。

小粉没说话，只是走到场地中央，指了指小黑刚才完成动作的路线和落点：“刚才那组‘旋身肘击接扫腿’，旋身角度小了五度，导致肘击发力不充分，后面的扫腿为了弥补，强行加力，重心偏移，差点把自己带倒。”

小黑愣了一下，回想刚才的动作，似乎确实如此。

“还有，”小粉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左手腕上，“你的左手在格挡模拟攻击时，下意识地收力了。为什么？怕碰到伤口？”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洞悉，“还是…心里装着别的事，静不下来？”

小黑被戳中心事，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我就是…”

“就是什么？”小粉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小黑因为训练和某种情绪而泛红的耳根，“是担心图书馆那摞书太重？还是…走廊里靠得太近，被蓝大学霸身上的消毒水味熏晕了头？”

“粉毛姐！”小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小粉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动作变形，心浮气躁，眼神飘忽…黑仔，你这点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她往前逼近一步，带着训练师特有的压迫感，“精力过剩没地方发泄是吧？行，今天加练一小时基础桩功！给我站到心静如水为止！站不稳，再加一小时！”

“啊？！”小黑哀嚎一声，看着小粉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小蓝那平静无波的脸和缠着敷料的手，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更深的烦躁涌上来，却只能认命地走到指定的位置，摆好桩功的姿势，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小声嘀咕，“…就知道欺负我…”

小粉看着他别扭又不得不从的样子，再看看远处教学楼亮起灯光的窗口——那里，某个蓝大学霸大概正埋首于题海，对训练场上的“疾风骤雨”一无所知。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点“看好戏”的玩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老友般的了然。

夕阳的余晖将小黑的影子钉在地上，也把他那颗躁动不安、却又被无形牵绊住的心，暴露在黄昏的光影里。而那条连接着冰冷学霸和火热少年的线，在劫后余生的平淡校园里，正被无声地、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