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若我年少弃世

番外，建议配合歌曲《If I die yong》食用。

若我英年早逝，请将我葬在绸缎中

让我躺在铺满玫瑰的床上”

黑暗。

粘稠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

这是无惨巢穴深处，一个专门用来“驯化”新转化鬼物的囚笼。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血腥、恐惧和绝望的混合气味，渗入石壁的每一寸缝隙。

魈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尖锐的獠牙刺破了他的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但这铁锈般的味道非但没有平息那股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对新鲜血肉的疯狂渴望，反而像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更猛烈的灼烧感！胃袋在痉挛、收缩，发出空洞而痛苦的鸣叫，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着“进食！进食！”。鬼的本能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

业障的低语趁机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恶毒，它们不再是模糊的哀嚎，而是化作尖锐的讥讽和诱导：

“看啊…这就是你新的归宿…永恒的饥饿…”

“放弃吧…撕咬、吞噬…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那所谓的‘守护’…不过是可笑的谎言…你生来就该是怪物…”

“璃月？帝君？他们早已抛弃了你这个污秽之物…”

“呃…啊…” 魈痛苦地抱紧头颅，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肤，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灵魂和肉体的双重撕裂。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狂乱的光芒，时而清明，时而彻底被嗜血的欲望覆盖。

就在这理智与本能激烈拉锯、业障疯狂鼓噪的间隙，一个念头，如同黑暗深渊中悄然浮起的苍白泡沫，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业障尚未如此深重、在尚未背负这漫长而痛苦的夜叉宿命、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之前……就选择弃世而去呢？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仿佛有一股冰冷的清流，短暂地浇熄了灵魂深处灼烧的业火和血肉的饥渴。他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松懈了一瞬。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囚笼令人窒息的黑暗，不再感受身体的异变和痛苦。意识沉入一片由“如果”构筑的虚幻之地。

他看到的不是荻花洲的孤月，也不是层岩巨渊的硝烟。他看到的，是璃月港一个寻常却温暖的午后。

阳光是金色的，带着暖洋洋的重量，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空气里飘着茶香、新出炉的糕点的甜香，还有淡淡的海风气息。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如同洒满了碎钻。

他（幻想中的那个“他”）很年轻，非常年轻。墨绿色的短发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松感，金色的眼眸清澈得如同晨曦下的石珀，里面没有沉淀千年的业障阴霾，也没有被鬼化扭曲的痛苦。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布衣，站在港口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树下放着一具简陋的棺椁，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材，没有繁复的雕饰，甚至显得有些单薄。棺盖敞开着，里面铺着厚厚一层洁白的、散发着清香的荻花。他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入了无梦的酣眠。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温暖而宁静。

没有狰狞的伤口，没有断裂的手臂，没有被迫咬住的焦黑断肢，更没有那深入骨髓、日夜啃噬的业障诅咒。他只是…睡着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故乡温暖的怀抱里，永远地睡着了。

港口人来人往，喧嚣却不嘈杂。有人驻足，有人叹息，目光投向那具棺椁时，带着纯粹的惋惜与一丝温柔的怀念。

“唉，多好的孩子啊，听说是在山里采药摔的…”

“太可惜了，这么年轻…”

“是啊，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愿海风指引他的灵魂安息…”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没有“夜叉”、“业障”、“怪物”这些沉重的枷锁。他的名字可能很快会被遗忘，但至少在这一刻，在璃月港的阳光与海风里，他短暂地存在过，像一个普通而美好的少年，得到了一个纯粹的、被阳光祝福的终结。他的离去，带来的仅仅是“可惜”，而非“解脱”或“庆幸”。

若我年少弃世

若能如此，该多好。

没有漫长的折磨，没有无法挽回的堕落，没有变成如今这副连自己都憎恶的模样。在一切都还干净的时候，在业障尚未将他彻底染黑、在“鬼”这种诅咒尚未玷污他的本质之前，就归于尘土。至少……至少璃月港的阳光，会记得他曾经干净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黑暗的巢穴里，挣扎着不被嗜血的欲望彻底吞噬，变成一个真正的、连灵魂都散发着腐臭的怪物。

一丝近乎“阔达”的、冰冷的解脱感，如同棺椁中冰冷的荻花，包裹住了幻想中的意识。就这样消失，似乎……也不错？

“呵。”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嗤笑，如同冰锥，狠狠刺破了这脆弱的幻想气泡。

赤鹏不知何时靠在了囚笼另一边的石壁上，双臂环抱，青碧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玩味而锐利的光，像猫戏耍着濒死的猎物。他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乐子人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做美梦呢？”赤鹏的声音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恶意，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梦到自己干干净净地躺在棺材里，被阳光晒着，被海风吹着，被无知的人们惋惜着？”

他停在蜷缩的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魈紧闭着眼，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脸上那片刻的“安宁”早已被现实的冰冷撕碎，只剩下更深的痛苦和屈辱。

“啧啧啧，”赤鹏弯下腰，凑近魈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吐信，“真可怜，也真可笑。还在幻想‘干净’地死掉？还在幻想有人会为你‘惋惜’？”

他伸出手，动作粗暴地一把掀开了魈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秽的斗篷，露出了他苍白皮肤下隐隐流动的不祥黑气，以及那因鬼化本能而绷紧的、属于怪物的肌肉线条。

“看看你自己！”赤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撕裂所有伪装的残忍，“你现在是什么？一个连阳光都畏惧的怪物！一个靠吸食人血才能苟活的渣滓！一个被业障和鬼血双重诅咒撕扯的破烂容器！你早就脏透了！从里到外，臭不可闻！”

他指着魈，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青碧色的竖瞳里是毫不留情的揭露：“还‘年少弃世’？还‘干净地躺在荻花里’？哈！就算你真有那个机会死在你幻想中的‘年少’，你以为帝君，以为那些你拼死守护的人，会为你立碑？会记得一个‘干净’的你？”

赤鹏的笑容扩大，充满了恶意：“别做梦了！璃月的史书只会记载护法夜叉降魔大圣的功绩，或者他最终的业障反噬、失控陨落！谁会记得一个‘采药摔死’的无名少年？谁会为他浪费一块石头刻上名字？你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和‘干净’、‘安宁’这些词绝缘！你注定要在血与火、业与罪里挣扎到最后一刻！连死，都只能死得轰轰烈烈或者……臭名昭著！”

“还幻想‘若我年少弃世’？”赤鹏直起身，嗤笑声在囚笼里回荡，带着极致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源者的冷酷，“省省吧，小木头。你连选择‘干净’死去的资格都没有了。无惨大人把你变成了鬼，你就只能在这条肮脏的路上，爬到死为止。这就是你的命，认了吧。”

他不再看魈，转身走向囚笼的阴影深处，只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

“与其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不如想想怎么控制住你那张嘴，别把第一个扑上来的猎物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那才叫真的‘不体面’。”

幻想彻底破碎。

阳光、海风、荻花、惋惜的目光……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囚笼刺骨的冰冷，口腔里浓郁的血腥味，胃袋灼烧般的饥饿，业障永不疲倦的尖啸，以及赤鹏那番话带来的、比鬼化本身更深的绝望——一种关于存在本身彻底被否定的绝望。

魈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眼眸里，那片刻的“阔达”与“安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撕开所有伪装后，赤裸裸的痛苦、自我厌弃和一片死寂的荒芜。他咬紧了下唇，尝到了更浓烈的血腥味。

年少弃世？

呵。

赤鹏说得对。

他早已深陷泥沼，连幻想的资格，都是一种奢侈的亵渎。这污秽的生命，只能在这条名为“鬼”的不归路上，挣扎着，继续前行，直到被业障彻底吞噬，或者被日轮刀斩断头颅。

他缓缓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肮脏的臂弯里。黑暗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喘息声，以及业障低语那永不间断的、恶毒的诅咒。最终只剩下一个冰冷的、不断叩问灵魂的回响：

“你配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