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屋深处，不见天日的地窖被充作临时居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丝难以驱散的、属于魈身上业障的冰冷余韵，如同烧焦的木炭浸在雪水里。
魈靠墙而坐，后背挺直如枪。新生的左臂已完全恢复，苍白细腻的皮肤下是蕴含恐怖力量的血肉筋骨，此刻正赤裸着置于膝上。赤鹏蹲在他面前，青碧色的竖瞳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视着那条手臂。他的手指带着灼热的温度，毫不客气地按压、揉捏着新生的肌肉和骨骼连接处，力道之大，在魈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明显的红痕。
“啧，长得倒是挺快。”赤鹏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研究物品般的挑剔，“就是太软，跟刚出锅的豆腐似的。看来还得练。”他指尖突然发力，狠狠掐住魈手腕内侧最脆弱的一处肌腱。
剧痛袭来！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覆盖着乌木口枷的下半张脸线条似乎更加冷硬。但他没有抽回手，金色的眼眸低垂，看着赤鹏那只施暴的手，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没有愤怒，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承受。
赤鹏盯着魈的反应，青碧色的竖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像一头被困在狭小牢笼里的凶兽，烦躁地在不大的地窖里踱步。脚步声在石壁上撞出空洞的回响。
“烦死了！”他突然低吼一声，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再次钉在魈身上，“装什么死木头！在吉原不是挺能耐吗？穿得花枝招展，勾得那群蠢货神魂颠倒！怎么现在哑巴了？”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向魈在游郭的经历，试图在那平静的冰面上凿开一丝裂缝。
魈依旧沉默。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被赤鹏掐得泛红的手腕置于阴影中。乌木口枷冰冷坚硬，隔绝了他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也锁住了他所有的情绪。金色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那沉寂并非空洞，更像是一种经历过太多、沉淀了太久后形成的、厚重的荒原。荒原之下，或许有业障的暗流涌动，或许有对璃月旧梦的追忆，或许有对自身非人身份的思考，但此刻，它们都归于无声。
赤鹏的挑衅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他青碧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魈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魈身体两侧的墙壁上，将魈困在方寸之间，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魈冰冷的额发上。
“说话啊！”赤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逼迫，“看着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那个破璃月？那些死透了的夜叉？还是那个该死的、把你变成这副鬼样子的世界？”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剖开魈那层冷漠的皮囊，刺探他深藏的骨与肉。
魈终于抬起了眼。
金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赤鹏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青碧色竖瞳。没有畏惧，没有闪躲，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赤鹏此刻的愤怒、焦躁、不甘，以及那深埋在底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某种渴望被理解、被映照的孤独。
这平静的注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穿透力。赤鹏像被那镜中的自己烫到一般，猛地直起身，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狼狈的惊愕。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赤红的乱发，低咒一声，转身走向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是新鲜的、属于某种强大生物的暗红色血液。赤鹏粗暴地舀起一大碗，走到魈面前，重重地放在地上，血水溅出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喝！”他命令道，语气生硬。
魈的目光从赤鹏脸上移开，落在那碗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血液上。他没有犹豫，端起碗，隔着乌木口枷的缝隙，缓慢而稳定地将冰冷的液体灌入喉咙。吞咽的动作因口枷的存在而显得艰难，喉结滚动，发出细微的声响。整个过程，他金色的眼眸低垂，专注得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对那腥甜的味道和赤鹏灼人的视线置若罔闻。
赤鹏抱着手臂，看着魈沉默地吞咽。青碧色的竖瞳里，那汹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包含着不甘、烦躁、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一种……面对亘古不变的顽石时，徒劳无功的挫败感。他精心准备的毒刺，他狂暴的怒火，他刻意的羞辱，在魈那深不见底的阔达与沉默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麻烦……”赤鹏最终只是低低地骂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他不再看魈，转身走向地窖唯一的出口，身影融入外面稍显明亮的光线中，留下一个烦躁而孤寂的背影。
地窖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魈放下空碗时轻微的磕碰声。他抬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被赤鹏掐得依旧泛红的手腕。金色的眼眸望向赤鹏消失的方向，又缓缓垂下，落回自己新生的、完好无损的左手上。业障在乌木口枷下无声翻涌，如同永不停歇的暗河。他接受这具鬼之躯带来的力量与诅咒，理解赤鹏那扭曲表达下的痛苦与孤独，然后在无边的沉寂中，独自守着那份源于千年沉淀的、近乎本源的阔达，如同荒原上的顽石，静待下一次风暴的来临。余烬未冷，新生已成，枷锁依旧，前路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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