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冷的，像一层薄薄的、凝固的银霜，铺满了“海神之子号”最高层甲板。海风带着咸涩的湿气，吹得亚瑟鬓边几缕金发轻轻拂动，掠过他轮廓优美的下颌线。他背对着船舷，望着面前刚从地狱归来的少年，或者，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人。
唐晓翼站在几步开外，斜倚着冰冷的金属栏杆。密密尔泉的泉水似乎并未洗去他骨子里的那份不羁，反而淬炼出一种更锋利、也更危险的东西，沉淀在他眼底。那眼神不再是少年人纯粹的热烈，而是掺了冰的火焰，幽幽地、执拗地锁定在亚瑟身上。月光勾勒出他苍白得过分的脸，嘴角却弯着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玩味。
“亚瑟，”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泉水的凉意，却像细小的钩子，轻易穿透了海风的呜咽，直接钻进亚瑟的耳膜，“躲我？”那尾音轻轻上扬，像淬了毒的羽毛尖。
亚瑟的心口像是被那凉薄的声音刺了一下，细微的疼蔓延开来。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海神之子应有的平静，蔚蓝的眼眸迎上对方那几乎能灼穿灵魂的视线。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月光下的海面，看似平稳，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涡流：“晓翼。密密尔泉…它给了你新生，也给了你漫长的时间。这很好。”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过的砝码，“有些东西，过于炽烈，反而经不起时间的消磨。把它…交给时间吧。”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唐晓翼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望向远处墨色起伏的海平线。“十年，百年之后…等你真正适应了这漫长的岁月，等你见过更广阔的世界，等你…”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吐出那个预设的结局，“等你自然忘记。”
“忘记？”
唐晓翼重复着这两个字，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轻，像夜枭掠过林梢，渐渐变得清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令人牙酸的冰冷质感，在空旷的甲板上回荡，比海风更刺骨。他缓缓直起身，离开了倚靠的栏杆，月光在他脚下拖出一道浓重、扭曲的影子，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鬼魅。
他一步步向前，皮鞋踩在甲板上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亚瑟绷紧的心弦上。空气骤然变得稀薄粘稠，海风的咸腥味里，似乎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地底深处的硫磺气息。
“亚瑟船长，”唐晓翼终于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差。他微微歪着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某种盯紧猎物的夜行动物，里面翻滚着亚瑟从未见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嘲弄，“你总是这样…用你活了几个世纪的经验，来安排别人的命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残忍。冰凉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抬起，带着密密尔泉深处的寒意，猛地攫住了亚瑟的脖颈！
力道并不算暴烈到足以窒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亵玩般的狎昵。拇指指腹正好压在亚瑟温热的颈动脉上，清晰地感受着那骤然加速的搏动。
亚瑟的呼吸猛地一窒，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属于强者的本能几乎要冲破理智反击，但那双蔚蓝眼眸里最终只掠过一丝震惊，随即被强行压抑的平静覆盖。他没有任何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又妖异的脸。
唐晓翼的手感受着指下生命的搏动，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冰冷的微笑。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带着硫磺味的呼吸拂过亚瑟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对方的神经：
“等十年？百年？”他嗤笑一声，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亚瑟，你搞错了。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多到…”他刻意停顿，指腹在亚瑟的颈动脉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陡然加剧的跳动，“可以看着你在我眼前腐烂、风化，变成一堆枯骨，然后再等着你…从那该死的、属于你的‘时间’里，重新长出血肉，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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