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忘川书屋"新安装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斑。林晚站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展示柜里那套《万历医方辑要》的角度。经过一夜的通风处理，被雨水淋湿的古籍已经恢复了干燥状态，只有边缘处还留有轻微的水渍痕迹。
"左边再抬高一点。"沈砚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今天换了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眼下淡淡的青黑显示他昨晚并没有休息好，但精神却异常专注。
林晚按照他的指示微调古籍的位置，确保参观者能从最佳角度欣赏到记载"青霜散"药方的那一页。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纸页，心跳微微加速——今天，这套医书可能将决定"忘川"的命运。
"这样行了吗？"她低头问道，正好对上沈砚仰视的目光。晨光中，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琥珀色，让她想起秋天里最透亮的那片银杏叶。
"完美。"沈砚微微一笑，伸手扶她下梯子。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肘，却在林晚站稳后迅速松开，仿佛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自从昨晚那通电话后，他就一直这样若即若离，心事重重。
林晚正想开口询问，书店的门铃突然响起。周夫人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拿着专业设备的工作人员。
"林小姐，沈先生，"周夫人微笑着介绍，"这位是省中医药研究院的程教授，国内顶尖的古医药专家。"
程教授快步走向展示柜，戴上白手套，迫不及待地开始检查那套医书。他的手指在书页间轻轻翻动，时而停下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某个细节，时而发出惊叹的低语。
"确实是明代万历年间的手抄本，"程教授最终直起身，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颤，"而且这个'青霜散'的配方，与故宫博物院珍藏的《太医院秘方》中记载的片段高度吻合，但更加完整。"他转向林晚，目光灼灼，"林小姐，这是一项重大发现！"
林晚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那它的价值......"
"无法估量。"程教授斩钉截铁地说，"如果现代药理学研究能够证实其疗效，很可能会开发出一类全新的天然抗生素药物。"
周夫人接过话头："正因如此，市长特意安排了一个小型考察团，包括文化局、卫生局的领导，还有几位医药领域的专家和企业家。他们十点钟到。"她看了看手表，"还有不到一小时，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接下来的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林晚和沈砚忙着布置展示区、准备资料，周夫人则协调陆续到达的媒体和工作人员。书店里人来人往，气氛既紧张又兴奋。
九点五十分，一列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书店门前。市长周明华第一个下车，他今天穿着深色西装，比上次考察时更加正式。身后跟着七八位同样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个个神情严肃，举手投足间透着权威感。
林晚站在门口迎接，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沈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林小姐，又见面了。"市长和蔼地伸出手，"看来'忘川'给我们准备了惊喜啊。"
考察流程按计划进行：程教授讲解古籍的医学价值，林晚介绍发现和保存过程，沈砚则负责阐述将"忘川"改造为"古籍医药文化展示中心"的构想。考察团成员们时而点头，时而低声交流，气氛融洽而专业。
直到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男人从队伍末尾走上前来。
"徐总？"沈砚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硬，"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容："沈砚，好久不见。我作为世康医药的代表受邀参加考察，没想到会遇见你。"他的目光扫过林晚，又落回沈砚脸上，"看来离开盛誉后，你找到了......新的事业方向？"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火药味。林晚困惑地看向沈砚，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徐世谦，"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里不是你的战场。"
徐世谦轻笑一声，转向市长："周市长，我们世康医药对这套古籍中记载的药方非常感兴趣。如果验证有效，我们愿意出资建立一个专门的研发中心，并给予发现者丰厚的报酬。"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林晚一眼，"当然，前提是相关知识产权必须清晰无争议。"
林晚心头一紧。知识产权？"忘川"拥有这批古籍的所有权，其中的内容难道不是自然归属于书店吗？
市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林小姐，这套医书确实是'忘川'的财产吗？"
"是的，"林晚肯定地回答，"它在我父亲的遗物中被发现，有完整的传承记录。"
徐世谦突然插话："但根据《文物保护法》，具有重大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文物，国家可以依法进行征购。"他推了推眼镜，"当然，我们会确保林小姐获得合理补偿。"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征购？补偿？那意味着"忘川"将永远失去这套可能改变命运的古籍！
"徐总未免操之过急。"沈砚上前一步，挡在林晚前面，"古籍的医学价值尚未经过系统验证，谈征购为时过早。况且，'忘川'计划建立的是集保护、研究、展示于一体的文化中心，完全符合国家文物保护的宗旨。"
徐世谦的笑容变得危险："沈砚，你还是这么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他转向市长，"周市长，我建议由专业机构对这批古籍进行全面评估。世康医药愿意承担所有费用，并承诺研究成果优先用于本地医药产业发展。"
考察团的其他成员开始小声讨论，显然被徐世谦的提议打动了。林晚感到一阵眩晕，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求助地看向沈砚，却发现他的表情异常复杂，似乎在挣扎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就在这时，沈砚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抱歉，我必须接这个电话。"他低声对林晚说，然后快步走向书店后门。
林晚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徐世谦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他靠近林晚，声音压得很低："林小姐，我建议你慎重考虑。沈砚有些......历史问题，未必是你理想的合作伙伴。"
"什么意思？"林晚警惕地问。
徐世谦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三年前，沈砚代表盛誉资本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家族药企，承诺保留研发团队和核心项目。但交易完成后，他立刻解散了团队，变卖了所有专利和设备，导致一种有望治疗罕见病的药物研发中断。"他展开那张纸，是一份发黄的新闻报道，"那家药企的创始人，是我岳父。他因为打击太大，半年后就去世了。"
林晚接过报纸，上面赫然是沈砚的照片，配着醒目的标题：《资本冷血：百年药企被肢解，救命药研发戛然而止》。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脑海中闪过沈砚这几天的反常表现，那些被他匆匆挂断的电话，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
"林小姐？"周夫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市长想听听你对'古籍医药文化展示中心'的具体构想。"
林晚勉强集中精神，机械地回答着问题，眼睛却不断瞟向后门方向。十五分钟后，沈砚终于回来了，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但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抱歉，紧急事务。"他对市长解释道，刻意避开林晚探询的目光。
考察接近尾声时，市长宣布了一个临时决定：鉴于《万历医方辑要》的重要价值，市政府将成立专项工作组，协调文化、卫生、商业等部门，协助"忘川书屋"进行保护性开发和利用。在最终方案确定前，古籍暂由"忘川"保管，但需加强安保措施。
这个决定既没有完全接受徐世谦的提议，也没有全盘采纳沈砚的构想，算是一个折中方案。考察团离开时，徐世谦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砚一眼，无声地做了个"我们谈谈"的口型。
送走所有人后，书店终于恢复了平静。林晚站在展示柜前，看着那套引发风波的医书，思绪万千。
"林晚，"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我们需要谈谈。"
林晚转身，直接举起那张报纸："关于这个？"
沈砚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接过报纸，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徐世谦给你的？"
"他说你毁了他岳父的药企，中断了一种救命药的研发。"林晚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是真的吗？"
沈砚将报纸慢慢折好，放在桌上："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林晚，"那家药企当时已经资不抵债，核心技术团队早在收购前就被竞争对手挖走。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挽救，但......"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商业决策有时很残酷，但我从未故意伤害任何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晚追问，"这些天你一直在隐瞒这件事，对吗？"
沈砚沉默了片刻："我不想让过去的阴影影响'忘川'的未来。而且......"他苦笑一下，"我确实担心你会怎么看我。"
林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理解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但沈砚的刻意隐瞒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痛。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就这样出现了一道裂缝。
"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她换了个问题。
沈砚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盛誉资本的张总。董事会已经决定，如果我明天中午前不能还清贷款，他们将启动强制回购程序。"他顿了顿，"徐世谦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表示愿意帮我解决资金问题，条件是......"
"是什么？"林晚屏住呼吸。
"放弃对'青霜散'药方的任何权利主张。"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我拒绝了。"
林晚震惊地看着他："这意味着你将失去在盛誉的一切！"
"我知道。"沈砚平静地说。
"为什么？"林晚几乎喊了出来，"为了'忘川'值得吗？为了我值得吗？"
沈砚向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炽热："值得。因为这一次，我选择做对的事，而不是容易的事。"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胛骨，"十年前我选择了逃避，现在，我选择留下，面对一切后果。"
林晚的眼眶湿润了。她多想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徐世谦的话和那张报纸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沈砚，"她轻轻挣脱他的双手，"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什么。'忘川'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沈砚的表情瞬间凝固："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晚深吸一口气，"你应该回去处理盛誉的事情，不要因为'忘川'毁掉你的事业。至于那套医书和书店的未来......我会自己想办法。"
沈砚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你在推开我？因为徐世谦的那些话？"
"不是！"林晚摇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或借口。如果你真的在乎'忘川'，在乎我，就应该坦诚相待，而不是隐瞒重要的事情，然后突然宣布要为我牺牲一切！"
沈砚僵在原地，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从他们之间悄然溜走，留下一道无形的鸿沟。
"我明白了。"沈砚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会去处理盛誉的事。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确保'忘川'的贷款不受影响。"他转身拿起外套，"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林晚点点头，无法言语。她看着沈砚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书店门口，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而来。她跌坐在椅子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桌上，那张报纸静静地躺在那里，沈砚的照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林晚伸手抚摸那些印刷的字迹，心中百感交集。她认识的沈砚，真的是报纸上描述的那个冷酷无情的资本操盘手吗？还是说，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多面？
窗外，街灯次第亮起。林晚擦干眼泪，走向那套《万历医方辑要》。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必须坚强起来，守护好父母留下的这份遗产。至于沈砚......只有时间能证明，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感情，能否经得起真相和考验的双重打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