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是极好的。我每每走过湖边,总不免驻足片刻,凝视那一片水光。这并非出于什么雅兴,不过是那水面上的景象,时时变换,颇能引人思索罢了。
早晨的湖面是极静的。水色微青,偶有微风掠过,便皱起几道波纹,但很快又平复如初。水面上浮着些落叶,黄的、褐的,也有半青半黄的,排得并不整齐,倒像是随意撒了一把。阳光斜射下来,落叶的影子投在水底的石头上,竟比实物还要清晰些。我想,这影子大约比落叶本身更为真实,因为影子从不掩饰自己的虚幻。
午后的湖面则活泼得多。阳光直射,水面泛着银光,刺得人眼睛发痛。这时常有鱼儿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钻回去,激起一圈圈涟漪。岸边几个孩童向水中掷石子,比赛谁的涟漪扩散得最远。他们的笑声尖锐而短促,很快被湖水吞没了。湖面是不记仇的,任你投多少石子,它总是默默承受,然后恢复平静。
最奇的是雨中的湖面。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水上,每个雨点都激起一个小小的水窝,转瞬即逝。千万个水窝此起彼伏,湖面便成了一块跳动的银灰色绸缎。这时你若盯着一个地方看,便会发现那里永远在变化,永远不重复。我想,这大约就是生命的样子罢——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自有其韵律;看似瞬息万变,实则永恒如一。
黄昏时,湖面映着晚霞,红得像是着了火。一对野鸭游过,划出两道渐渐扩散的水痕,将火红的湖面剪开又缝合。远处有个老人独坐垂钓,他的倒影在水中拉得老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湖心去。老人一动不动,鱼竿也一动不动,唯有浮标偶尔轻颤,也不知是鱼儿咬钩,还是风吹所致。
夜里我路过湖边,湖面已是一片漆黑,只反射着零星的灯光。那些灯光在水里扭曲、拉长,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我投一块石子进去,灯光便碎成无数金点,摇晃着,挣扎着,许久才重新拼凑起来。
湖面是什么?不过是一层水罢了。但它能容下天空,能映出人影,能记录风的形状。它从不拒绝什么,也不挽留什么。投石入湖,它便给你一圈涟漪;暴雨倾盆,它便还你万千水窝。待一切过去,它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人们常说心如止水,我看不如说心如湖面。止水是死的,湖面却是活的——它能映照万物,也能吞没万物;它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湖面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