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窗棂时,总带着几分怯意。先是试探性地染黄了窗帘的流苏,继而才大着胆子淌到地板上。那些光斑像融化的蜂蜜,在陈旧的拼花地砖上缓缓流动,把木纹里的岁月都泡软了。
总在这样的时候,想起儿时老宅的天井。青苔顺着墙根爬,瓦檐滴下的雨水在石板上凿出小坑。祖母的蓝布围裙擦过八仙桌,抖落细碎的面粉屑,在斜射的光柱里跳着看不见的舞。当时只道是寻常。
旧书摊上淘来的词典,内页已经泛黄。某个陌生人的批注从字里行间斜刺出来,蓝墨水褪成了灰绿。手指抚过那些凹凸的印记,突然好奇这双手的主人是怎样的人物——或许早已成了墓碑上的一个名字。而此刻我们却在纸页间狭路相逢,隔着数十载光阴对望。
雨后的蛛网最美。水珠缀在银丝上,把整张网坠成水晶吊灯的模样。蜘蛛却不见了,许是躲在哪片叶子下抱怨这糟糕的天气。倒是几只不怕死的蠓虫,正绕着水珠打转,以为遇着了什么珍宝。
总有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令人怔忡。比如咖啡凉后表面的皱褶,比如火柴熄灭前那截将断未断的烟缕,又比如夜半醒来,发现月光把衣橱把手镀成了银币。这些瞬间像时光长河里的暗礁,轻轻磕碰着记忆的舟舷。
暮春的樱花最懂进退。开时轰轰烈烈,落时也干脆利落。某日风起,粉白的花瓣突然集体告辞,把枝头让给嫩叶。它们铺满小径的模样,像封辞职信上抖落的金粉——美丽,但绝不回头。
有时在人群里,会突然看见某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心脏漏跳一拍,脚步不自觉地追出几步,却在对方转身时哑然失笑。原来我们念念不忘的,不过是自己虚构的剧本里,某个永远演不到终场的角色。
深夜伏案,台灯罩子拢着暖黄的光。钢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写废的稿纸团成一个个小月亮,滚落在字纸篓里。突然希望此刻能下一场雪,好让这些带着墨香的雪球,有个像样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