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当向日葵遭遇寒流)
暖黄的灯光下,那束明艳的向日葵成了客厅里最突兀的存在。严浩翔的指尖冰冷,捧花的手臂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温心语脸上,试图从那双低垂的、仿佛结了霜的眼眸里找到一丝缝隙。
温心语搅动燕窝羹的动作,在他灼热的注视下停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的频率。她像是根本没看见眼前多了个大活人和那束醒目的花,也完全屏蔽了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情绪。她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只留给严浩翔一个冷淡到几乎透明的侧影。
严浩翔喉咙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心语,我……”
“花很漂亮。”温心语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艺术品。她终于抬起眼帘,但那目光掠过严浩翔的脸庞,却穿透他,落在他身后墙上的某处挂画上,“放餐厅花瓶里吧,妈喜欢花。” 语气自然得仿佛他只是个送花上门的快递员。
“我……”严浩翔准备好的千言万语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全堵回了喉咙里。所有的道歉、解释、剖白,在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像个笨拙的木偶,依言抱着花走向餐厅,笨手笨脚地抽出花瓶里原本的仿真花,将向日葵插进去,小心整理着花瓣,那动作几乎带着虔诚。
严妈妈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看见儿子那副失魂落魄、手足无措的样子,又看看沙发上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喝着羹的儿媳,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她把水果放在温心语面前的茶几上,用牙签戳了一块哈密瓜递过去:“来,心语,吃点水果。”
“谢谢妈。”温心语接过来,小口地吃着,全程没再看严浩翔一眼。
严浩翔像个多余的人,僵硬地站在客厅和餐厅的交界处,看着这“温馨”又对他极其残忍的画面。他捏了捏口袋里那个装着平安扣玉坠的小盒子,刚生出的一点勇气瞬间又被打回原形。
(承) 咫尺天涯的夜与冰冷的逐客令)
漫长的黄昏在无声的压抑中熬了过去。
晚饭时,严妈妈准备了一桌温心语爱吃的菜,还特意炖了汤。温心语坐在桌前,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和公婆说一两句闲话,语气平和,带着浅笑,仿佛身边那个多出来的男人根本不存在。
严浩翔食不知味,每次想给她夹菜,筷子刚抬起来,就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或者无视。他想开口说话,话头刚起,就会被温心语一个转向公婆的问题打断:“爸,今天买的笋很嫩呢”,“妈,这个汤味道正好”。
一顿饭下来,严浩翔像个透明人,憋屈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他看着温心语平静却冰冷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咫尺天涯——她的身体离他不过咫尺,心却隔了千山万水。
晚饭后,严家父母默契地早早回了自己房间,把客厅空间留给了这对闹别扭的小夫妻——或者说,留给严浩翔去面对他必须面对的“冰山”。
严浩翔鼓起最后的勇气,在温心语起身要去客卧(公婆家专门给她准备的房间)时,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挡住她的去路。
“心语……”他声音艰涩,带着浓重的哀求,“我们…能不能谈谈?就谈十分钟?不,五分钟也行……” 他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层厚厚的冰壳,硬冷得让他心寒。
温心语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抬眸,正式地、聚焦地看向他。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真正地、主动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脸上。
严浩翔的心像被猛地攥紧,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
然而,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极致的疏离。她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的字句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离婚协议签好了给我就行。”
“还有,”她绕过他,径直走到客卧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晚上你睡沙发,或者书房。别进我房间。”
“咔哒。”
清脆的上锁声,如同一把冰冷的重锤,狠狠敲碎了严浩翔最后仅存的一点奢望。
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隔绝了他的视线,隔绝了他的声音,也隔绝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可能。她在里面,他在外面。一门之隔,胜过万里重洋。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束在角落里散发着最后一丝余香的向日葵。空气寂静得可怕。
(转) 沙发客的漫漫长夜与无声的“献祭”)
严浩翔没有去书房(那是严妈妈临时给他收拾的地铺间)。他选择了客厅那张不算长的、布艺面已经有些年头的旧沙发。他要守在她门外,哪怕隔着一道门,哪怕她根本不知道。
夜深了。
重庆山城的夜雾似乎从窗缝里渗了进来,带着湿冷的寒气。
严浩翔蜷在对他来说明显局促的沙发上,腿伸展不开,只能委屈地蜷着。身上只搭了一条单薄的毯子(严妈妈半夜偷偷塞出来的,塞完就赶紧回房了)。公婆的主卧和温心语的客卧门都紧闭着,一丝光都透不出。
黑暗放大了听觉。
他能听到客卧里极其轻微的动静:她翻了个身,床垫微弱的嘎吱声;她起来去了趟卫生间,轻微的脚步声和水流声……每一个声音都像细小的钩子,勾着他那颗悬在悬崖边的心。他屏住呼吸,像最虔诚的信徒聆听着圣殿内的动静,判断她是否安稳。他甚至不敢弄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她休息。
好几次,他想敲门,想低声下气地再说一句道歉的话。
可那句“离婚协议签好了给我就行”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他害怕。害怕敲门声只会换来更深的厌烦和彻底的无视,将那一丁点渺茫的可能彻底掐灭。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中,像一个躺在祭台上的贡品,无声地献祭着自己的担忧、悔恨、爱意和等待。
凌晨时分,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袭击了熟睡中的温心语。孕早期熟悉的晨吐,在异地他乡的深夜提前造访。她强撑着冲到卫生间,打开最小水流,却依然压不住那翻江倒海的难受。
门外。
严浩翔几乎在她下床的瞬间就弹坐了起来!黑暗中,他像个潜伏的猎人,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当那极力压抑却依然清晰传入耳膜的干呕和呕吐声响起时,严浩翔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绞痛无比!
他猛地冲到客卧门前!拳头已经攥紧,几乎要控制不住砸门!他想冲进去扶住她,给她拍背,递水漱口……
可手在触及冰冷的门板前一厘米,硬生生停住了。
他能做什么?
他连门都进不去!
他甚至怕自己鲁莽的出现会让她更难受!
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瞬间将他淹没。他额头抵着冰冷坚硬的门板,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门外,是他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悲鸣和极致的担忧;门内,是爱人独自承受的、不加掩饰的生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水声停了,脚步声传来,她大概回到了床上。
严浩翔靠着门板,脱力般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黑暗中,他摸出手机,微弱的光映出他眼底深刻的疲惫和一片湿润的红。
他在备忘录里写下:
【给心语】宝宝,我知道你听得见。吐的时候小心点,慢一点起来。床头保温杯里我刚刚让妈烧了温水放着了(我拜托她准备的),小口漱口,再温一下喝点……别喝凉的……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难受…
写完了,存着。他无法发送给她,但这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虚无缥缈的“远程关怀”。
长夜漫漫,唯有等待。
(合) 黎明前的外卖与冰冷的沉默)
天快亮时,几乎一夜未眠的严浩翔听见温心语的卧室门轻轻开了。
他立刻从沙发/地板弹起,像被电流击中!
温心语穿着睡袍,脸色在晨光中显得苍白,素面朝天,眼圈下有点淡淡的青影。她无视了客厅里瞬间站得笔直、顶着两个黑眼圈、像等待检阅士兵般的严浩翔,径直走向厨房。
严浩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他立刻开口,声音带着沙哑的急切,“这附近有家很地道的清汤抄手,或者你要喝粥?小面?我去买!马上就回!”
温心语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回头。她走到料理台前,拿出自己的手机。
严浩翔眼巴巴地看着她。
只见她点了几下屏幕,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放在耳边。
“喂?你好……一份鲜虾云吞面,少油,汤清一点,送到XX小区X单元XX号……对…谢谢。”
她用清晰的声音,下了一份外卖订单。全程没有看他一眼,没有问他一句。
严浩翔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冷却。像一尊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雕像。
他的存在,他彻夜的守护,他卑微的讨好,甚至他自以为是的体贴(让妈妈准备温水),在她眼里,都如同空气。
她宁愿叫一份外卖,也不愿给他一个眼神,接受一丁点他的靠近和照顾。
他在她的世界里,彻彻底底地,被取消了服务资格。
连“试用期”都没进,就被无情地PASS了。
温心语订完餐,放下手机,走进了卫生间洗漱。冷水哗哗作响。
严浩翔站在原地,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一夜未眠积累的血丝布满眼球,里面此刻盛满了无处可去的痛楚和……一点点堆积起来的绝望。
那份被他一直拒绝相信是真实目的的《离婚协议书》,在此刻冰冷的订餐声中,似乎显露出了它狰狞而真实的獠牙。
他默默走到那扇依旧紧闭的卧室门前,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等待她的外卖。也等待她给他的最终判决。
晨光初绽,山城苏醒。楼下隐约传来热闹的市井人声。
而在这个安静的小家里,只有冰冷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