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废弃工厂的黄昏像一滩化不开的墨，只有生锈的传送带和断壁残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陆惊野踹开半掩的铁门，鞋底碾过碎玻璃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鸽子。他是替老板来收废钢筋的，叼着烟在遍地废料里踢踢踏踏，手机屏幕亮着交易信息，眉头却因这鬼地方的死寂皱得更紧。

就在他摸到墙角那堆钢筋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水汽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陆惊野猛地回头——

三十米外的混凝土台子上，坐着个穿浅灰色毛衣的少年。他背对着门口，侧脸浸在从破窗漏进的夕阳里，手里握着支画笔，正对着摊在膝盖上的画板用力涂抹。陆惊野眯起眼，看见那人肩膀在微微发抖，不是冷，更像是……憋哭。

“谁？”陆惊野的声音混着回声砸过去，带着生人勿近的狠劲。

少年像被针扎似的一颤，画笔“啪嗒”掉在地上。他慌乱地转身，脸上的泪痕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刺眼，眼睛红得像被水泡过，瞳孔里全是受惊的茫然。两人视线撞上的瞬间，空气突然凝固——

陆惊野看见他睫毛上挂着泪珠，手里还攥着半张画纸，上面是用颜料涂出的扭曲线条，像工厂里那些废弃的钢筋骨架，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破碎感。这少年太干净了，干净得和满是铁锈味的工厂格格不入，偏偏那双眼红得惨烈，像朵长在废墟里、被暴雨打蔫的花。

简云山也在看他。眼前的男人很高，黑色工装外套沾着油污，手腕上缠着绷带，眼神像狼一样锐利，叼着烟的样子带着股野劲，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他下意识把画板往身后藏，指尖却不小心蹭到了未干的颜料，在浅灰毛衣上留下道狼狈的黑印。

“这地方你 trespassing（非法闯入）了。”陆惊野掐灭烟，走近两步，靴子踩在铁皮上的声音让简云山瑟缩了一下。他不是怕，是本能地想躲，像习惯了把自己塞进无人角落。

“我……”简云山开口，声音又轻又哑，带着哭腔的尾音，“我马上走。”他弯腰去捡画笔，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才抓住。夕阳彻底沉下去，工厂里暗了下来，只有远处红绿灯的光透过破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陆惊野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画具，背包拉链坏了，画纸差点散落一地。这家伙身上有种奇怪的矛盾感——明明脆弱得像张纸，偏要在这种鬼地方画画，还红着眼睛，像是跟谁较劲。

“画画？”陆惊野随口问了句，语气没什么温度，纯粹是觉得这场景太诡异。

简云山没抬头，把最后一张画纸塞进背包，拉链勉强挂上。他站起身，比陆惊野矮一个头，站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单薄。“抱歉，打扰了。”他低声说完，抱着背包就往门口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跑，却在经过陆惊野身边时，不小心撞到了堆放的钢筋。

“哐当——”几根短钢筋砸在地上，刺耳的声响在空厂房里回荡。简云山吓得肩膀一缩，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低着头，像在等对方发作。

陆惊野看着他紧绷的后颈，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他本来想骂句“走路不长眼”，但看着那人泛红的耳根和攥得发白的手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踢开脚边的钢筋，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别再来了。”

简云山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加快脚步跑出了铁门，背影消失在工厂外的暮色里，像从未出现过。

陆惊野站在原地，听着外面渐远的脚步声，又看了看地上那截被撞落的钢筋，和角落里残留的、一小片沾着颜料的废纸。风从破窗灌进来，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他忽然觉得这堆破铜烂铁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至少刚才，这里还来过一个红着眼、在废墟里画画的陌生人。

他掏出手机，给小弟发消息：“地址没错，就是这鬼地方，多喊两个人来搬钢筋。”

按下发送键，他瞥了眼墙角那片阴影，又想起那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

“妈的，”陆惊野低声骂了句，不知道在骂谁，转身走向那堆钢筋，金属碰撞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工厂里响起，却比刚才更显冷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