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轻叩,如同冰珠落在玻璃上,清脆,冰冷,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绝对力量。花店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成一块坚硬的冰。马蹄莲的清冽香气,鸢尾的幽暗芬芳,所有属于植物的鲜活气息,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被碾碎。
林晚捧着那个冰冷沉重的花瓶,僵立在后门入口的阴影里。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花瓶内侧,那点模糊的污渍在灯光下无所遁形,像一个无声狞笑的烙印。
前门外,陆沉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礁石,矗立在幽蓝霓虹的逆光中。他站得笔直,黑色衬衫的袖子严丝合缝地扣到手腕,遮住了一切可能的痕迹。他的脸隐在门框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隔着冰冷的玻璃,穿透花店暖黄的灯光和弥漫的恐惧,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她。那目光里没有询问,没有解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种深海般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在等。等待她开门,等待她面对,等待她……交出那个连接着血腥漩涡的核心。
储藏室的门缝里,阿哲的呜咽声变成了濒死般的、压抑的抽泣,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像狂风中的枯叶。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像针一样扎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愤怒,像沸腾的岩浆,在她冰冷的胸腔里冲撞。陆沉!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这个花瓶是“夜莺”的死亡标记!他知道它沾着血!他知道它意味着“清理”!可他把它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赔”给了她!他甚至还把被追杀的阿哲,像丢弃一件烫手山芋,指使到了她的花店,让她这个无辜的花匠,成了黑暗风暴的中心!
被利用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惧交织成一张巨网,紧紧勒住了林晚的喉咙。她想尖叫,想质问,想把手中这个该死的花瓶狠狠砸到门外那个男人冰冷平静的脸上!
但她不能。阿哲就在身后的储藏室里,门外徘徊的凶徒尚未走远,而她手中这个“信物”,是此刻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不能碎在这里,不能落在“夜莺”手里,更不能……让陆沉置身事外!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林晚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前门那个沉默的压迫者。她抱着花瓶,大步流星地冲向储藏室!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惊得蜷缩在地上的阿哲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不解。
林晚起来
林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急切和力量。她不由分说地将那个冰冷沉重的玻璃花瓶塞进阿哲完好的那只手里!
阿哲如同被烫到般剧烈一缩,差点将花瓶脱手摔落,眼神里的恐惧瞬间达到顶点。
张哲不!不!这是……这是……
林晚拿着
林晚厉声打断他,双手紧紧抓住他颤抖的手臂,强迫他握紧那个象征死亡的花瓶。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阿哲惊恐的眼底。
林晚听我说!想活命,就照做
阿哲被她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慑住了,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花瓶冰凉的瓶颈,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却抖得更厉害。
林晚语速飞快,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字字清晰。
林晚花瓶你拿着!这是‘信物’!是你唯一的筹码!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抱紧它!别松手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他肩头洇血的伤口和脸上的青肿,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林晚陆沉在前门。他是唯一可能……可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里的人
阿哲听到陆沉的名字,瞳孔猛地一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希望。
林晚记住
林晚最后用力握了一下他冰冷颤抖的手腕,像是在传递某种力量。
林晚抱紧花瓶!别说话!跟着他
说完,她不再看阿哲惨白的脸和手中那个致命的“信物”,猛地站起身,拉开储藏室的门。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脸上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她大步走向花店前门,高跟鞋敲击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注一掷的回响。
她走到门前,没有立刻开门。她隔着玻璃,迎上陆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骚动都与他无关。
林晚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拧开了门锁。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外面潮湿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卷动着林晚额前的碎发。陆沉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墙。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木质香和一丝极淡的、被香水刻意掩盖的铁锈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他没有立刻进来,目光越过林晚的肩头,精准地投向花店深处,投向储藏室的方向。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那扇薄薄的门板,看到里面蜷缩的身影和那个紧握在手的“信物”。
林晚侧身让开一步,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林晚你的人在里面。带着你的‘东西’
她特意加重了“东西”两个字,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陆沉审视的眼神。
陆沉的目光终于落回到林晚脸上。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是惊讶?是审视?还是……一丝难以捕捉的、了然的玩味?他定定地看了林晚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平静表象下所有的愤怒和算计。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对着身后的黑暗做了个极细微的手势。
几乎是同时,花店侧面的暗巷里,响起几声短促而压抑的、如同夜枭低鸣般的口哨声!那声音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紧接着,远处那几个一直在巷口徘徊的沉重脚步声,如同接到了指令,骤然改变了方向!带着明显的不甘和暴躁,骂骂咧咧地迅速远离了花店区域,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危险……暂时解除了?仅仅因为陆沉的一个手势?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陆沉对“夜莺”的影响力……或者说,他对局势的控制力,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陆沉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晚。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转瞬即逝的、辨不清意味的弧度。然后,他迈开脚步,踏入了花店。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没有再看林晚一眼,径直走向储藏室。那股强大的、混合着危险气息的压迫感,随着他的移动,瞬间填满了花店狭小的空间。
储藏室的门被拉开。
陆沉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沉默地看着里面。
阿哲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势,紧紧抱着那个透明玻璃花瓶。花瓶冰冷沉重的质感似乎给了他某种虚幻的支撑,又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灵魂。他低着头,脸埋在臂弯和花瓶之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肩头的伤口在颤抖中又渗出了新的血珠,染红了T恤,也沾上了花瓶冰冷的瓶身。
陆沉的目光在阿哲身上停留了一瞬,扫过他狼狈不堪的伤口和血迹,最后定格在他怀中紧抱的那个花瓶上。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
陆沉起来
陆沉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如同冰冷的铁律。
阿哲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汗水和干涸的血迹,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他看着陆沉,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破碎的喘息。
陆沉没有理会他的狼狈和恐惧,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陆沉拿着它
他的目光落在花瓶上,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侍者拿一杯酒。
陆沉跟我走
阿哲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在陆沉那绝对的控制力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他的身体因为伤痛和极致的恐惧而虚软无力,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刚撑起一点又重重地跌坐回去,怀里的花瓶差点脱手。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陆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耐,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漠然。他没有伸手去扶,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猎物自己爬起来的猎人。
林晚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这一幕。陆沉那彻底的、对生命痛苦近乎无视的冷漠,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之前所有的愤怒和算计。阿哲在他眼里,和那个被当作垃圾丢弃的枯萎玫瑰,和这个沾血的“信物”花瓶,似乎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荒谬感攫住了林晚。她看着阿哲徒劳的挣扎,看着他怀中那个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光芒、沾着他新鲜血迹的花瓶……她无法再袖手旁观。
她向前一步,蹲下身,伸出手臂,试图架住阿哲没有受伤的那边胳膊。“扶着他这边。”她没有看陆沉,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
陆沉的目光扫过林晚伸出的手臂,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许,只有一片深沉的漠然。他沉默地移开了目光,算是默许。
林晚用力,阿哲也挣扎着配合,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林晚身上,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抱着那个花瓶,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敢看陆沉,目光涣散地垂着,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陆沉不再停留,转身就朝花店门口走去。林晚架着虚弱的阿哲,艰难地跟在后面。阿哲的脚步踉跄而沉重,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发出压抑的痛哼。怀中的花瓶随着他的晃动,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芒。
走到门口。陆沉拉开门,夜风裹挟着潮湿和危险的气息再次涌入。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高大的身影融入门外那片被霓虹分割的幽暗夜色里。
林晚架着阿哲,艰难地迈过门槛。就在阿哲的脚即将踏出花店的那一刻,他怀中的花瓶,因为身体的剧烈晃动和他手臂的无力,猛地向下一滑!
林晚小心
林晚下意识地低呼,想要伸手去扶。
但已经晚了。
冰冷的玻璃瓶身擦过阿哲染血的T恤边缘,带着一种缓慢而沉重的绝望感,从他颤抖的臂弯里脱手而出!
时间仿佛被拉长。
花瓶在空中翻转,瓶口内侧那点模糊的污渍在霓虹灯下划过一道诡异的弧光。纯净的玻璃映照着阿哲瞬间惊恐放大的瞳孔,映照着林晚伸出的、徒劳的手,也映照着门外陆沉闻声倏然转回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砰——哗啦!!!”
一声清脆刺耳到令人心悸的爆裂声,在寂静的街道上骤然炸开!
花瓶重重地砸在花店门口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瞬间,粉碎!
无数晶莹锋利的碎片如同死亡的冰花,在幽蓝的霓虹光下四散迸溅开来!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的暴风雪。清水混合着保鲜剂,在地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而那片承载着死亡印记的玻璃碎片——带着瓶口内侧那半个粘滞的、带着深褐色喷溅点的指纹印痕——在碎裂的瞬间,被巨大的力量高高弹起,划过一道刺眼的寒光,不偏不倚,如同被命运精准投掷的飞刀,“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林晚伸出的、试图挽救的手臂!
尖锐的剧痛如同闪电般窜遍全身!
林晚呃
林晚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臂。
鲜血,温热的、刺目的鲜红,瞬间从她白皙的小臂上被割开的伤口中涌了出来,顺着她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冰冷的、混合着清水和玻璃碎屑的地面上。
深红色的血珠,在幽蓝的霓虹灯下,如同盛开的、妖异的花朵,在满地的狼藉和冰冷碎片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花店门口暖黄的灯光,门外幽蓝的霓虹,地上破碎的玻璃,洇开的清水,还有林晚手臂上那抹刺目的、不断滴落的鲜红……所有的一切,都凝固成一幅冰冷而残酷的画面。
阿哲彻底吓傻了,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只有眼珠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疯狂颤抖。
陆沉站在几步之外的夜色里,他转回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如同寒潭中投入了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林晚流血的手臂上!那里面,方才深潭般的平静被瞬间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翻涌着暴怒、惊愕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复杂情绪的剧烈风暴!
他看着林晚手臂上涌出的鲜血,看着那血滴落在破碎的玻璃和清水里,看着那象征着“清理”的指纹印痕最终以这种方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紧抿的唇线抿成一道冰冷苍白的直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瞬间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成了冰!
风暴的中心,无声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