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借花还瓶
本书标签: 现代 

第七章夜莺与玻璃

借花还瓶

储藏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角落里那个无声颤抖的躯体。花店里,暖黄的灯光依旧,马蹄莲清冽的香气固执地弥漫着,试图驱散空气里无形却沉重的恐惧。林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她侧耳倾听着,门外街道上,那几个沉重的脚步声并未完全消失,如同鬼魅般在不远处的巷口徘徊,低沉的交谈声和偶尔的咒骂隐隐传来,像毒蛇在暗处嘶嘶吐信。

危险并未远离,只是暂时蛰伏。

她强迫自己离开门边,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柜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个插着深紫色鸢尾的透明玻璃花瓶静静地立在灯光下。纯净的瓶身,优雅的花苞,此刻在林晚眼中,却像一个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坐标。阿哲——那个蜷缩在储藏室阴影里的年轻人——的目光每一次触及它时爆发的极致恐惧,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

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冰凉的瓶壁上,离瓶口内侧那点模糊的污渍只有毫厘。汗?油?血?那个粘滞的、带着深褐色喷溅点的指纹印痕,此刻散发着无声的威胁。陆沉冰冷的警告,门外徘徊的凶徒,储藏室里濒临崩溃的阿哲……所有线索都像被一根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线,牢牢地系在了这个瓶子上。

林晚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猛地收回手,仿佛被那无形的寒气灼伤。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念头无比清晰。这个花瓶,这个被陆沉随意“赔”来、却连接着黑暗深渊的物件,必须处理掉。它像一个招引灾祸的灯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动作迅速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小心地拔出一支深紫色的鸢尾花苞,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失去支撑的花茎在清水中微微晃动。她将这几支依旧挺括的花枝暂时靠放在柜台一角。然后,她双手捧起那个沉甸甸的、此刻感觉格外烫手的花瓶。

瓶身冰冷光滑,内侧的污渍在灯光下无所遁形。她没有试图擦拭,只想尽快让它消失。她快步走向花店后门——那扇通往狭窄后巷和垃圾处理区的铁门。打开门锁,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和垃圾腐败气息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巷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后的湿气中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光晕。

林晚走到巷子深处那个巨大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绿色垃圾桶旁。她掀开沉重的桶盖,里面是各种废弃的枝叶、残花和包装垃圾。她几乎没有犹豫,手臂一扬——

张哲别人

一声急促的、带着撕裂般痛楚的沙哑低呼,猛地从身后传来!

林晚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她倏然回头。

储藏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阿哲苍白而惊恐的脸挤在门缝的阴影里,他一只手死死扒着门框,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则伸向林晚的方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的眼神死死盯着林晚手中的花瓶,里面翻涌着一种比刚才更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丝极其强烈的、近乎哀求的阻止意味。

张哲不能……扔…

张哲那是……‘信物’……

信物?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她慢慢放下了手臂,花瓶依旧稳稳地握在手里,冰冷的触感此刻带着千钧的重量。她看着阿哲,眼神锐利。

林晚什么信物?谁的

阿哲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似乎刚才那声呼喊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倚着门框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冷汗沿着他青肿的额角滑落。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积攒勇气,又像是在抵抗某种巨大的痛苦。

林晚没有催促。她只是站在昏暗的后巷入口,夜风吹动她的发梢,手里捧着那个危险的花瓶,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垃圾腐败的气息和花店里隐约飘出的清香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阿哲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恐惧,但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麻木的绝望。他的目光没有看林晚,而是失焦地望着花店地板上某处虚无,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摩擦:

张哲是‘夜莺’……的‘信物’……

张哲沾了血……留了印……就是标记

张哲那……那是指纹……是‘清理’的印记……看见它……就代表……看见它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要被……

他没能说完,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蜷缩起来,肩膀的伤口因为震动又洇开一小片暗红。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信物。标记。清理。指纹。

陆沉的花瓶。内侧的污渍。粘滞的指纹。干涸的血点。

“夜莺”。

陆沉傍晚提到那个“气疯了”的供货商……就是“夜莺”?

冲突……升级了?然后……“清理”?

所有的碎片,在这个瞬间,被阿哲嘶哑而恐惧的话语,残酷地拼凑了起来!

那个花瓶,根本不是陆沉随意“赔”给她的替代品!它是某种黑暗的“信物”!是“夜莺”组织进行“清理”后留下的标记!沾了血,留了指纹,就像一个无声的死亡宣告!它被遗落在现场,或者……被陆沉带了出来?然后,他把它给了她?当作……赔一把伞的“交代”?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后怕,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林晚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陆沉!他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当然知道!他那冰冷的警告,他深潭般眼底的复杂风暴……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利用她?利用她安静的花店,来藏匿这个来自血腥现场的、致命的“信物”?就像现在,那个“夜莺”的人还在门外徘徊,寻找着阿哲……或者,也在寻找这个“信物”?!

林晚陆沉

林晚他给你的

阿哲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他倏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直接回答林晚的问题,只是急促地、语无伦次地低喊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张哲是他!是他让我跑!从后门!他说……他说去‘晚香’!找花店!他说……他说花瓶在那里!干净的……干净的瓶子能……

阿哲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他猛地捂住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仿佛黑暗中有无形的耳朵在监听。

林晚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是陆沉!

是陆沉让阿哲逃到她这里来!

是陆沉告诉阿哲,那个致命的“信物”花瓶,就在她的花店里!

“干净的瓶子能……”能什么?能掩盖?能混淆?能……作为某种信号或庇护?

陆沉!他不仅把这个死亡标记丢给了她,还把被追杀的目标也引到了她的地盘!他把她安静的花店当成了什么?一个处理“夜莺”组织麻烦的垃圾场?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甚至牺牲的避风港?!

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林晚所有的理智。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冰冷的花瓶,那点模糊的污渍此刻像一只狰狞的眼睛,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愚蠢。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把它狠狠砸碎在肮脏的后巷地面上!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节奏感的叩击声,清晰地落在花店前门的玻璃上。

不是刚才那种粗暴的砸门。

这声音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意味。

像死神的敲门声。

花店里,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晚和阿哲同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林晚猛地回头,透过花店内部,看向前门的方向。隔着玻璃门,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门外幽蓝的霓虹光晕里。他没有像之前的追兵那样拍打或叫嚣,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开门。

是陆沉。

他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手腕,遮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头发梳理得整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隔着玻璃,穿透花店的灯光和距离,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站在后门入口、手里还捧着那个致命花瓶的林晚。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暴风雨前最沉寂的海。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有一种沉重的、无声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

阿哲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恨不得将自己揉进墙壁的阴影里,彻底消失。

林晚捧着那个冰冷沉重的花瓶,站在原地,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愤怒、恐惧、被利用的屈辱感……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她看着门外那个沉默的身影,看着手中这个连接着血腥与死亡的“信物”。

前门,是带来“信物”和引燃灾难的陆沉。

后巷,是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垃圾桶。

储藏室里,是瑟瑟发抖、命悬一线的阿哲。

而她的手中,是那个沾着血指印、象征着“清理”的玻璃花瓶。

灯光下,深紫色的鸢尾花苞静静地靠在柜台一角,失去了容器的依托,显得有些孤零。而那个纯净却污秽的花瓶,在林晚手中,仿佛重逾千斤。

陆沉的目光,隔着玻璃,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花瓶上,也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他在等。

等她开门。

等她交出……什么?

上一章 第六章暗巷与鸢尾 借花还瓶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八章信物与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