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里,每一次挣扎着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和尖锐的疼痛狠狠拽回。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小时,林晚才从那片黑暗的泥沼中,艰难地挣脱出来。
睁开眼。休息间昏黄的灯光刺得眼球生疼。她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右臂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活物,正用尖利的牙齿啃噬着她的神经。她低头看去。
黑色的布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大半,颜色深得发暗、发硬。伤口处一阵阵闷胀的抽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皮肉。黏腻温热的液体还在缓慢地向外渗,沿着绷带的边缘,蜿蜒流下,在她苍白的小臂上画出几道刺目的红线,最终滴落在积着灰尘的地板上,留下几小滩深色的、已经半凝固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息?
林晚混沌的思绪被这丝不协调的气息搅动了一下。她艰难地转动沉重的头颅,视线模糊地扫视着狭小的休息间。
目光触及床边地面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就在她蜷缩的身体旁边,在积灰的地板上,放着几样东西。
一个打开的、印着红十字的简易塑料医药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样物品:一小瓶碘伏消毒液,棕褐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反着光;一板独立包装的无菌纱布片;一卷崭新的白色医用弹力绷带;还有一小盒未拆封的消炎药片。
药盒旁边,放着一瓶矿泉水,瓶身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显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湿气。
没有字条,没有留言。只有这几样东西,突兀而沉默地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是谁?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陆沉?!他回来了?在她昏迷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手臂上重新裂开的、浸透绷带的伤口,然后……留下了这些?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和强烈的屈辱!他以为这样就能抹平他刚才的暴行?用一点廉价的药品,来换取她对这个U盘、对阿哲、对所有黑暗秘密的沉默?就像他之前用那个昂贵的花瓶,用那箱马蹄莲,试图划清界限一样?
愤怒混合着剧痛,让她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她不想碰这些东西!不想接受这来自施暴者、带着交易意味的“恩惠”!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想把这些东西扫开!
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失血和剧痛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仅仅是挪动了一下,右臂伤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撕裂痛,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她急促地喘息着,靠着床沿,看着那瓶冰冷的矿泉水,喉咙里干渴得如同火烧。理智和愤怒在体内激烈地撕扯。最终,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屈辱感。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手指因为脱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艰难地拧开了那瓶冰水的盖子。
冰冷的水流入口腔,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而强烈的刺激。她贪婪地吞咽着,直到大半瓶水灌下去,那股几乎要将她焚毁的干渴才稍微缓解。冰冷的液体似乎也让她混乱灼热的思绪冷却了一点点。
放下水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药品上。碘伏棕褐的液体,洁白的纱布,崭新的绷带……它们无声地躺在那里,带着一种冷酷的诱惑。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涌入肺腑。她需要处理伤口。不是为了陆沉,是为了自己。她不能倒在这里。
忍着强烈的抵触和右臂尖锐的痛楚,林晚用左手,极其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开始处理伤口。解开陆沉那条被血浸透、已经发硬发黑的布绷带是第一个酷刑。布条粘连着翻开的皮肉,每一次撕扯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如浆。她咬着牙,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才将那丑陋的“烙印”彻底剥离。
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狰狞而刺目。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丝丝缕缕的鲜血。她用左手颤抖地拿起碘伏瓶子,笨拙地用牙齿咬开瓶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带着刺激性气味的棕褐色液体倒在无菌纱布上。
当浸透了碘伏的纱布触碰到伤口边缘时——
“嘶!”林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强烈的灼痛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强迫自己稳住手,用那冰凉的、带着刺痛感的药液,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迹。每一下触碰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痛楚,让她浑身冷汗淋漓。
清理、上药、覆盖纱布、用新的白色弹力绷带一圈圈缠绕……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痛苦,如同酷刑。当最后将绷带末端用医用胶带固定好时,林晚几乎虚脱。她靠在床沿,大口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右臂被白色的绷带层层包裹,虽然依旧闷痛,但比之前那粗暴的黑色布条要舒服一些,也……干净了许多。
她看着手臂上崭新的白色绷带,又看看地上那团被丢弃的、浸满暗红血渍的黑色布条。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在心头翻涌。屈辱感并未消失,但被这层干净的白色暂时覆盖了。陆沉……他到底想干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
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伤口处理后的短暂松懈,让透支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林晚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是爬上了那张狭窄的单人床。身体接触到冰凉的床单,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一片沉重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休息间小小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方形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伤口处依旧闷痛,但比起昨晚那撕裂般的剧痛,已经缓和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持续不断的钝感。
林晚慢慢坐起身。身体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她看了一眼右臂,白色的绷带很干净,没有新的血迹渗出。
她挪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出休息间。花店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门,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中弥漫着马蹄莲清冽的芬芳,盖过了昨晚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昨晚阿哲躺倒的位置。深色的地砖被仔细擦拭过,虽然还残留着一丝无法完全消除的暗沉水渍,但那些刺目的血迹确实不见了。破碎的玻璃碴也被清理干净,仿佛昨晚那场血腥的冲突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是陆沉?还是他叫了别人?林晚的心沉了沉。他处理“现场”的动作,永远那么迅速而彻底,就像擦拭吧台上打翻的酒渍。
她的视线落在柜台上。那瓶在素白粗陶花瓶里的马蹄莲,沐浴在晨光中,洁白的花苞在温暖的光线下,边缘透出一点莹润的玉色,显得格外纯净、安宁。它们似乎完全不受昨夜风暴的影响,兀自散发着清冽的生命气息。
林晚走到花瓶前,静静地看着。纯净的白色,温润的陶土,清澈的水……这简单的组合,像一个无声的安慰,一点点抚平她内心的惊悸和愤怒。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冰凉挺括的叶片。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花瓶旁边——昨晚她清理伤口时,随手扔在柜台上的、那个印着红十字的简易医药盒。
药盒敞开着,里面的碘伏、纱布、绷带和消炎药都一目了然。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动过?
林晚的心微微一动。她记得很清楚,昨晚她用完药后,把剩下的纱布片和那卷新的弹力绷带都随意塞回了药盒里,盖子也没盖好。但现在,药盒盖子是合上的,虽然只是虚掩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驱使着她。她伸出手,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掀开了药盒的盖子。
里面的药品摆放依旧。碘伏瓶,消炎药盒,用剩下的几片独立包装纱布……还有那卷白色的弹力绷带。
但在这些药品的下面,在那卷绷带的旁边,多了一样东西。
一张卡。
一张非常普通的、纯白色的硬质卡片。没有任何图案,没有任何文字。像一张崭新的、等待书写的空白名片。
它静静地躺在药盒底部,压在卷起的白色绷带旁边,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晚的呼吸屏住了。她伸出指尖,极其小心地将那张卡片从药盒里抽了出来。
卡片很轻,很硬,边缘光滑。纯白色,没有任何标记。在晨光下,它白得有些刺眼。
这是什么?谁放的?陆沉?什么时候?他留下药品的时候?还是后来又回来过?
林晚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张空白的卡片。正面,空白。反面,空白。对着光看,没有隐藏的水印或字迹。它就像一张被彻底擦除了信息的存储卡,一片虚无的留白。
昨晚那枚染血的、承载着未知秘密和巨大危险的U盘,被陆沉暴怒地夺走了。而今天,出现在她药盒里的,却是这样一张……空白的卡片?
这代表了什么?
警告?一个无声的提醒,让她彻底“空白”,忘记一切?
交易?用沉默换取安全,像这张卡片一样干净?
还是……一个未解的谜题?一个等待她填写的答案?
林晚捏着这张轻飘飘却又仿佛重逾千斤的空白卡片,站在清晨的花店里,沐浴着阳光和马蹄莲的芬芳。右臂的伤口在白色的绷带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昨晚的暴力和血腥。而手中的空白卡片,却像一个冰冷的、来自陆沉世界的、充满未知的问号。
花店门外,城市苏醒的喧嚣声隐隐传来。隔壁“沉夜”酒吧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紧闭着,如同蛰伏的巨兽。
林晚的目光从空白的卡片上移开,投向那扇门。陆沉的世界依旧深不可测。但这一次,他留下的不再是沾血的指纹、枯萎的玫瑰或暴力的警告。
他留下了一张空白的卡片。
和一瓶在晨光中,兀自绽放着纯净与生机的白色马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