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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空白与霓虹

借花还瓶

晨光将花店染成柔和的淡金色。马蹄莲清冽的香气在阳光里浮沉,像无声的净化仪式。林晚站在柜台前,指尖捏着那张纯白的、空无一物的硬质卡片。它轻若无物,却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一块来自陆沉世界的、冰冷的界碑。

空白。

绝对的空白。

没有警告,没有解释,没有交易。只有一片刺眼的虚无。

它被塞在药盒里,和那些清理伤口、掩盖痕迹的药品放在一起。是陆沉在她昏迷时留下的?无声地宣告:昨夜的血腥、阿哲的消失、U盘的争夺……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抹去,如同这张卡片一样,成为一片空白?这就是他处理“麻烦”的方式?

林晚的目光从卡片上移开,落在自己右臂层层包裹的白色绷带上。绷带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是昨夜陆沉暴怒之下强行按压撕裂的印记,也是他留下药品“善后”的证明。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不,是给一卷绷带。像擦拭吧台上打翻的酒水一样,清理掉看得见的血迹,然后要求她将记忆也一并清空。

她看着卡片。空白的表面在晨光下反射着微光。

接受吗?像处理掉那些玻璃碎片和枯萎玫瑰一样,将这张卡片也扔进垃圾桶,然后继续她隔着玻璃窗说“早安”的平静生活?假装昨夜只是一场噩梦,假装陆沉的世界从未如此血腥而真实地闯入?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强烈的不甘,在她心底深处悄然滋长,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凭什么?凭什么她的花店要成为他处理黑暗的垃圾场?凭什么她精心呵护的心意可以被随意践踏?凭什么她手臂上这道伤疤,要换来一张命令她遗忘的空白卡片?

那束枯萎的玫瑰,那个带血的花瓶,阿哲绝望的眼神,陆沉暴戾的压制和最后那深潭之下翻涌的复杂风暴……所有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心意的重量,生命的尊严,在她安静的世界里,从来都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也不是一张空白卡片就能轻易抹平的痕迹!

林晚的手指猛地收紧!纯白的卡片在她掌心被捏得微微变形,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翻腾的迷雾。

不。

她不要再被蒙在鼓里!不要再被当作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然后要求噤声的旁观者!

她要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那张卡片,关于那个U盘,关于阿哲,关于昨夜所有鲜血和暴力的答案!

她要陆沉亲口告诉她!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愤怒和决心。屈辱和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压下。她受够了这种被动的、被掌控的感觉!受够了被他的世界随意撕扯、然后要求遗忘的规则!

她倏然转身,动作因为右臂的疼痛而有些僵硬,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她不再看那张空白的卡片,不再看那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纯净的马蹄莲。她径直走向花店角落的衣架,用没受伤的左手,有些笨拙地抓起一件薄外套披在身上,遮住了手臂上刺眼的白色绷带。

然后,她拉开那扇浅绿色的玻璃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混合着街道上苏醒的喧嚣扑面而来。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目光越过清晨稀少的行人,越过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柏油路面,死死地钉在了隔壁那扇依旧紧闭的、厚重的黑色大门上。

“沉夜”。

幽蓝色的霓虹招牌在白昼里黯淡无光,像一只沉睡的、随时会睁开的眼睛。

林晚没有丝毫犹豫。她迈开脚步,穿过狭窄的人行道,踏上了“沉夜”酒吧门口那片被阳光晒得微温的、铺着深色地砖的区域。她的脚步很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一往无前的坚定。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正面碰撞的、带着怒火的激动。

她停在门前。厚重的黑色门板像一堵沉默的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隔着玻璃窗打招呼,也没有像暴雨夜那样等待里面的人撞出来。这一次,是她主动叩响了这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她抬起左手,指关节用力地、清晰地叩击在冰冷的黑色门板上。

“咚、咚、咚。”

三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在清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清晰地回荡。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里面空无一人,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

林晚的心跳微微加速,但她没有退缩,也没有再敲。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阳光与“沉夜”阴影的交界处,微微仰着头,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那扇厚重的门板,无声地传递着她的决心。

她在等。

等里面那个掌控一切、要求她“空白”的男人,打开这扇门。

等他面对她的质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的角度在缓慢移动,将她脚下的影子拉长。街道上的车流声和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形成模糊的背景音。隔壁花店门口,马蹄莲在晨光中静默无声。

“沉夜”的门内,依旧毫无动静。那死寂,像一种无声的拒绝,又像一种冰冷的对峙。

林晚的耐心在一点点被消耗。捏着外套下摆的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右臂的伤口在绷带下隐隐抽痛。就在她几乎要再次抬手敲门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从厚重的门板内部传来。

林晚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猛地一缩。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完全打开。只拉开了一条不足一掌宽的缝隙。缝隙后面,没有预想中的酒吧喧嚣和迷离灯光,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不透光的昏暗。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隔夜烟酒、消毒水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沉闷滞涩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从那道缝隙中汹涌地扑面而来!

林晚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被那浓烈而复杂的气息冲得微微蹙眉。

缝隙里,一只眼睛露了出来。

不是陆沉。

那是一只布满红血丝、眼袋浮肿、充满了浓重疲惫和警惕的眼睛。眼角的皱纹很深,像刀刻一般。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着,如同受惊的野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深沉的倦怠?这双眼睛属于一个中年男人,林晚认得,是“沉夜”酒吧的保安兼杂工,老陈。他平时沉默寡言,像酒吧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老陈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门缝,锐利地扫过林晚的脸,扫过她披着外套、遮住绷带的手臂,最后定格在她脸上那种混合着愤怒和决绝的神情上。他的眉头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眼神里的警惕更深了。

陈立峰老板不在

老陈的声音从门缝后传来,沙哑、干涩,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公式化的冷漠,像在念一句早已设定好的台词。

陈立峰打烊了。晚上再来

说完,不等林晚有任何反应,那道门缝便以更快的速度合拢!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厚重的黑色大门重新紧闭,严丝合缝。将那片深沉的昏暗、那股浓重的隔夜气息,以及林晚所有的质问和怒火,都无情地隔绝在外。

仿佛刚才那一道缝隙的开启,只是幻觉。

林晚僵立在门外。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刚才涌起的破釜沉舟的勇气,此刻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老陈那布满血丝、充满警惕和疲惫的眼神,那句冰冷的“老板不在”,还有最后那声沉闷的关门声……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决心上。

陆沉不在?还是……他根本不想见她?

用一张空白卡片打发她,再用一个保安冰冷的拒绝将她挡在门外?

这就是他的态度?让她彻底“空白”,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比昨夜更甚。她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被耍弄的傻子,满腔怒火却连发泄的对象都找不到。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嘲讽,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失败和无力。

她站在阳光里,站在“沉夜”的阴影下,像一座孤独的雕像。右臂的伤口在绷带下闷闷地抽痛。那张被她捏得变形的空白卡片,隔着薄薄的外套口袋,硌着她的皮肤,像一个冰冷的烙印。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沉默的黑色大门。眼神中的愤怒并未熄灭,反而被冰冷的门板淬炼得更加锐利和……深沉。那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怒火,还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决心。

好。

很好。

陆沉,你以为关上门,塞一张白纸,就能让我“空白”?

你以为昨夜的一切,就能像擦掉吧台酒渍一样被抹去?

林晚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破釜沉舟的寒光。

她不再停留。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仿佛要将它的冰冷和拒绝刻进眼底。然后,她猛地转身。

高跟鞋踩在微温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回“晚香”花店那扇敞开的浅绿色玻璃门内。

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隔壁“沉夜”那幽蓝色的霓虹招牌,在白昼里依旧黯淡,像一个沉默的、带着嘲弄的句点。

林晚关上了花店的门。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花店里,马蹄莲的清香依旧弥漫。

她走到柜台前,从外套口袋里,再次掏出了那张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纯白卡片。她将它放在光洁的玻璃柜台上,就在那瓶素白粗陶花瓶和洁白的马蹄莲旁边。

空白的卡片,纯净的花朵。

林晚的目光在两者之间缓缓移动。愤怒沉淀下去,变成一种冰冷的、磐石般的坚定。

他不给答案,她就自己去找。

他不开门,她总有办法让他出来。

那张空白卡片……绝不会是结束。

它只是一个开始。

她拿起柜台上的手机,屏幕在指尖下亮起冰冷的光。通讯录里,一个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犹豫了一瞬,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按下了那个名字——那个昨天下午穿着考究灰色西装、紧张得手指发抖、买走那束“传奇”玫瑰的年轻人的名字。

电话拨出的忙音,在寂静的花店里响起,如同擂动战鼓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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