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间里,灰尘在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漂浮。林晚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碎裂的手机屏幕像一张狞笑的鬼脸,躺在脚边不远处,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那个扭曲冰冷的电子音,那句“废物已经没用了”的宣判,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她耳膜深处,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嗡鸣。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过头顶。陆沉的世界紧闭大门,塞给她一张空白的嘲讽。“夜莺”的威胁如同悬颈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而张哲……阿哲……那关机的提示音,几乎就是死亡的讣告。
她被彻底困死在这片由血腥、暴力和谎言织就的蛛网中心,动弹不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她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濒死前最后的挣扎,死死钉在了床下那片被拖开的阴影角落——那片干枯的、深红色的玫瑰花瓣,正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像一个被遗忘在尘埃里的、凝固的伤口。
为什么?
为什么阿哲在仓皇逃命、被死亡追猎时,身上还带着这片……被拒绝的、枯萎的花瓣?
这片脆弱的花瓣,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是绝望的纪念?是心碎的遗物?还是……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他下意识想要抓住的、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过的、属于“张哲”而非“阿哲”的东西?
林晚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片干枯的花瓣。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边缘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深红的色泽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枯槁的、死寂的褐。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悲伤。她仿佛又看到了昨天下午,那个穿着熨帖灰色西装、紧张得手指发抖、在她店里反复挑选的年轻人张哲。看到他付钱时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到他捧着那束饱满的“传奇”玫瑰离开时,眼中闪烁的、混合着忐忑与希冀的光芒。
那光芒,最终熄灭在一扇冰冷的门板之后。然后,变成了昨夜蜷缩在她储藏室角落里、那个惊恐绝望、遍体鳞伤的“阿哲”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心意的重量……真的“轻飘飘”吗?
陆沉……你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瞬间冲垮了林晚心中冰冷的绝望堤坝!她不能再等!不能再被动地接受空白卡片和死亡威胁!她要找到答案!为这片被拒绝的花瓣,为那个消失的年轻人,也为她自己手臂上这道耻辱的伤疤!
这片花瓣,就是她手中唯一的、带着心碎温度的钥匙!
林晚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右臂的伤口,一阵闷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挺住!她不再看地上碎裂的手机,不再看那个空白的药盒。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干枯脆弱的花瓣放回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然后,紧紧地将盒子攥在手心!
冰凉的丝绒触感,像握住了一块冰冷的、来自深渊的石头。
她拉开休息间的门。花店里,马蹄莲清冽的芬芳依旧固执地弥漫着,像一片纯净的净土,与门外潜伏的黑暗形成刺眼的对比。她大步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那瓶在灯光下静默绽放的洁白花朵,没有丝毫停留。她需要武器。不是刀枪,而是她最熟悉的武器——她的花。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花桶。鲜艳的玫瑰?太过热烈。纯洁的百合?太过柔弱。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丛深紫色的鸢尾花苞。花苞紧实,深紫色的花瓣边缘带着天鹅绒般的质感,神秘、沉静,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如同凝固的夜色。
没有犹豫。她左手拿起花剪,动作因为右臂的限制而有些笨拙,但异常坚定。“咔嚓!咔嚓!”几声清脆的利响,三支最挺拔、花苞最饱满的深紫色鸢尾被剪下。她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修剪多余的叶片,只保留了支撑花苞的必要部分。
她需要一个容器。一个能承载这份沉甸甸的“质询”的容器。她的目光落在陈列架上——一个造型极其简约、线条冷硬的黑色金属花器。通体哑光,没有任何装饰,像一块被切割下来的黑夜碎片。
她拿起那个冰冷的黑色金属花器,注入清水。然后,她将三支深紫色的鸢尾,以一种近乎直白的、带着冲击力的姿态,一支、一支、一支地,笔直地插入冰冷的黑色金属之中!深紫色的花苞紧贴着哑光的黑色金属壁,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神秘、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感。
做完这一切,林晚抱着那个冰冷的黑色花器,里面矗立着三支沉默而有力的深紫色鸢尾。她再次走到花店门口。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披上外套遮挡手臂的绷带。她拉开门,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和隔壁“沉夜”若有似无的音乐声,瞬间涌了进来。
夜色已深。街道被霓虹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画卷。“沉夜”酒吧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紧闭着,幽蓝色的招牌在夜色中无声闪烁,像一只冷漠窥视的眼睛。
林晚抱着那瓶花,一步一步,穿过人行道,再次踏上了“沉夜”门口那片被霓虹分割的区域。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她停在门前。没有敲门。没有呼喊。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带着武器的雕像。她微微仰起头,目光穿透冰冷的黑色门板,无声地传递着她的决心和……她手中的“武器”——那瓶在黑色金属容器中、如同凝固的质问般矗立的深紫色鸢尾。
她不再等待里面的人开门。
她在宣告她的到来。
用花的方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道上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有“沉夜”隐约的音乐声,像低沉的心跳,从门缝里渗出。霓虹灯光在林晚身上流淌,将她抱着黑色花器的身影拉长,投在紧闭的黑色大门上,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问号。
一分钟。
两分钟。
……
就在林晚几乎要以为这无声的宣告再次石沉大海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金属锈蚀摩擦感的门轴转动声,从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内部响起。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
比上次更窄。只有几指宽。缝隙后面,依旧是那片深沉的、几乎不透光的昏暗。浓烈的隔夜烟酒气息、消毒水味,以及一种更沉重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滞涩感,扑面而来。
缝隙里,露出的依旧是那只眼睛。
布满红血丝,眼袋浮肿,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警惕。是保安老陈。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门缝的黑暗和门外的霓虹,精准地落在了林晚脸上,落在了她手臂上刺眼的白色绷带,最后,死死地钉在了她怀中——那个冰冷的黑色金属花器,以及花器中那三支如同凝固的质问般矗立的深紫色鸢尾上!
老陈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猛地收缩了一下!那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困惑?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被某种久远记忆刺中的震动?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死死地盯着林晚,盯着她怀中的花。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公式化冷漠,而是多了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解读的审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霓虹灯无声闪烁。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默对峙。
老陈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晚怀中那瓶深紫色的鸢尾,又极其复杂地扫过林晚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然后,没有任何言语,他那只眼睛从门缝后消失了。
紧接着,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以更快的速度、更沉重的力道,猛地合拢!
“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响亮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轰然炸开!如同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紧绷的鼓面上!震得林晚脚下的地砖都似乎微微颤抖!巨大的声浪在空气中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门被彻底关死!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一切外来的窥探和质问都彻底拒之门外,碾碎成齑粉!
林晚抱着那瓶冰冷的黑色花器和深紫色的鸢尾,僵立在门外。巨大的关门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刚刚燃起的孤勇之上。夜风吹动她的发梢,霓虹灯光在她脸上变幻着迷离的色彩。
门内,一片死寂。连隐约的音乐声都消失了。
门外,她怀中的深紫色鸢尾,在幽蓝的霓虹光下,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像三支被拒之门外的、凝固的、带着心碎温度的……箭矢。
冰冷的花器紧贴着她的手臂,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黑色大门。老陈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那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巨响……不是拒绝。
是警告。
是比空白卡片更冰冷、更暴力的……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