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细碎而规律。
我躺在阿璃的膝枕上,后脑勺陷进一片温软的触感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月影兰与甘草的气息。她垂着眼睫,手指轻轻拨弄着我的发丝,像是在检查有没有伤口残留。
“别乱动。”她低声警告,但语气比平时软了几分。
“我这不是动不了嘛……”我故意拖长音调,装出虚弱的样子,实则偷偷调整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呵。”林晚星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那颗太卜之眼,幽蓝的光芒在她指间流转,“学弟,你这演技,不去戏班子真是可惜了。”
“就是就是!”青鸾趴在窗边,半个身子探出去看风景,闻言又缩回来,笑嘻嘻地补刀,“赵大哥明明刚才还能抬手吃糕饼呢!”
“那是回光返照……我刚刚可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他连命都没了......”我虚弱地咳嗽两声,趁机往阿璃怀里蹭了蹭。
阿璃的手指一顿,随即捏住我的耳垂,力道不轻不重地一拧:“再演,就把你丢下去。”
“疼疼疼——”我龇牙咧嘴,却也没真挣开。
林晚星“噗嗤”一声笑出来,托着腮帮子看戏:“白姑娘,你这也太惯着他了。”
“谁惯他了?”阿璃别过脸,耳根却微微泛红,“只是……他确实消耗过度。”
“啊对对对,我虚弱得很。”我立刻顺杆爬,趁机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腕骨上轻轻摩挲,“阿璃最好了。”
她瞪我一眼,却没抽回手。
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山峦轮廓渐渐模糊。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我的脑袋随着晃动,不小心蹭到阿璃的腰侧,她身子一僵,手指下意识揪住了我的衣领。
“抱、抱歉……”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闭嘴。”她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
车厢内短暂的安静被我的突发奇想打破。
“对了学姐,”我侧了侧头,看向正把玩太卜之眼的林晚星,“咱们这趟折腾半天,又是闯九嶷山又是抢太卜之眼的,不就是为了对付饕餮身上的腐鼎玉吗?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假的饕餮到底什么来头?”
林晚星动作一顿,眯起眼睛:“现在才想起来问?”
“你知道的,我一紧张就啥事儿都忘了,好奇心直接被吞了。”我讪笑,“再说了,听说你当初可是花了一半私房钱买饕餮的情报,不听多浪费。”
她轻哼一声,指尖点了点太卜之眼:“行吧,反正路上闲着也是闲着——”
“等等!”我突然灵光一闪,猛地撑起身子,结果牵动酸痛的肌肉又“嘶”地倒了回去。阿璃凉凉地瞥了我一眼,我赶紧赔笑,转头对青鸾伸手:“小青鸾,借你窥天镜用用!”
青鸾正啃着蜜饯,闻言瞪圆眼睛:“干嘛?”
“当然是应照学姐的内心啊!”我理直气壮,“这样她讲故事的时候,咱们直接看‘小动画片’,多生动!”
“赵大哥!”青鸾气鼓鼓地护住腰间锦囊,“这是我家祖传的窥天镜!不是给你拿来看戏的!”
林晚星笑得前仰后合:“学弟,你这脑子……倒是转得挺快啊?”
“过奖过奖。”我厚着脸皮继续伸手,“就借一会儿!你看咱们现在同生共死的交情——”
阿璃突然屈指弹了下我的额头:“老实躺着。”
我捂着额头哀嚎,却见青鸾犹豫片刻,竟真的解下锦囊,小声嘀咕:“……就这一次哦!没有第二次了......我也要看!”
“放心放心!”我一把接过窥天镜,献宝似的递给林晚星,“学姐,请开始你的表演!”
林晚星挑眉接过窥天镜,指尖在镜面轻轻一划。铜镜顿时泛起涟漪般的光晕,她清了清嗓子:“话说约三千年前,饕餮还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芜湖,有画面了,有画面了。”
镜面骤然迸发出璀璨流光,车厢内凭空浮现出朦胧幻影:
荒古大地,苍茫无际。
天穹低垂,仿佛触手可及。远处山峦如巨兽脊背起伏,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先民部落的篝火点点。画面中,一位身披兽皮、头戴骨冠的祭司正跪伏在一尊青铜鼎前,鼎身刻满晦涩的符文,散发着幽幽青光。
“这是……三皇五帝时期?”我盯着幻影中那些粗犷的图腾纹路,有些不确定。
“别太当真。”林晚星懒洋洋地提醒,“窥天镜映照的是我的记忆和想象,未必是真实历史。”
“等一下,既然3000多年前是三皇五帝时期,那现在的话......差不多就是公元几百年左右,大概隋唐时期?!那阿璃之前跟我说的是昭明十七年又是什么鬼,从来没听说过。”
“嘿嘿,我也不知道,就当架空世界观算了。”
窥天镜的幻影仍在流转。
画面中,那位“祭司”跪伏在青铜鼎前,身形模糊,仿佛被一层浓重的阴影笼罩。他的脸完全隐没在黑暗里,轮廓扭曲,乍一看像是人,可细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肩膀的弧度过于僵硬,脖颈的转动方式也诡异得不像活物。
“等等,这人……真的是人吗?”我皱眉,指着幻影,“怎么连脸都没有?而且周围怎么一个活人都没有?”
林晚星嗤笑一声:“你以为呢?后世记载里,这位‘祭司’的形象本来就很诡异。”
“有多诡异?”青鸾小声问。
“有的古籍说他没有五官,有的说他长着三张脸,还有的说他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披着人皮的异物’。”林晚星指尖轻点镜面,幻影随之波动,“但最统一的说法是——没人记得他长什么样。”
我背后一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所有见过他的人,事后都会忘记他的脸。”她淡淡道,“甚至连当时的壁画、石刻,凡是有他形象的,都会莫名其妙地模糊掉。”
阿璃忽然开口:“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了存在。”
“没错。”林晚星点头,“所以后世只能靠想象去补全他的样子——喏,就像现在这样(长得跟个名侦探柯北里的小黑似的,我还是蛮有想象力的嘛。)。”
窥天镜的幻影中,荒芜的大地上弥漫着浑浊的雾气。
那位身披兽皮的"祭司"独自跪在青铜鼎前——不,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缩在那里。他的脸被阴影完全吞噬,阴影中隐约浮现五官轮廓,但每次眨眼都会重置成不同样貌,只能看到干裂的嘴唇在不停蠕动,发出嘶哑的低语:
"即便只剩我一人...我也要完成我们共同的愿景..."
声音像是从腐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黏腻的血气。
"造就一个由■■主宰的时代!"
最后几个字突然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抹去,化作一阵刺耳的杂音。与此同时,祭司的影子剧烈晃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虫豸正从他的七窍中爬出。
"这家伙在当时可是头号通缉犯。"林晚星的声音从幻境外传来,"没人知道他来自哪个部落,师承何人。只知道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会出现各种畸变的怪物——"
幻影切换,展现出一片被血月笼罩的营地。几个皮肤长满鳞片的"人"正撕咬着牲畜,它们的脊椎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手指间连着蹼状的膜。
"这些就是后世记载中的'凶兽'雏形。"
画面再次变化,一群手持简陋青铜武器的战士正在围剿那些怪物。他们武器上镶嵌着粗糙的星纹石,光芒虽然微弱,却能在接触怪物时爆发出惊人的净化之力。
"最早的星图持有者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林晚星解释道,"不过那时候的星图武器都很原始,毕竟..."
她话未说完,幻影中的祭司突然抬头——虽然看不见眼睛,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时空直刺而来。他的嘴唇裂开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你们...也想来阻止我吗?"
窥天镜的镜面泛起一阵不自然的涟漪。
那位身披兽皮的"祭司"静静地跪在幻影中,脸孔依旧笼罩在阴影里。当画面推进到他抱着饕餮雏形的场景时,他的手指突然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并且念道:“你是孤独的欲望之子,终将以你吞天的欲望创造美丽的新世界。”
"等等..."我眯起眼睛,"他刚才是不是动了?"
"只是记忆投影而已。"林晚星不以为意地晃了晃铜镜,但她的指尖却微不可察地避开了镜面中央,"看,这不是好好的——"
话音未落,镜中的祭司突然抬起头。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我们所有人都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青鸾猛地打了个寒颤,差点失手摔了镜子。
'你们...也配窥视我...'
沙哑的声音直接在我们脑海中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耳畔的低语。但诡异的是,祭司的嘴唇根本没有动。
"这是他被目击的最后倒数第二次。"林晚星迅速合上铜镜,声音比平时快了几分,"青海湖之战后,就再没人见过他。"
青鸾淡蜜色的小脸煞白:"刚才那是..."
"镜子的副作用罢了。"林晚星轻描淡写地把铜镜塞回她手里,"毕竟是三千年前的老古董,偶尔会有点杂音。"
“喂!林姐姐你怎么这么说人家的传家宝的!”
但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在铜镜的某道陈旧裂痕上多停留了一瞬——那道裂痕的形状,像极了祭司怀中饕餮的爪痕,不,比饕餮还要深邃,一定是我出现幻觉了。
第4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