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细碎而规律。
车厢内,青鸾抱着窥天镜,小脸还有些发白。阿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发丝,眉头微蹙,似乎还在回想刚才幻影中那位诡异的祭司。
林晚星倒是神色如常,指尖轻轻敲击着太卜之眼,发出清脆的声响。
“学姐,”我侧过头,看向她,“那位祭司就是饕餮的创造者吗?”
“他啊……”林晚星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丢下饕餮逃了。”
“逃了?”青鸾瞪大眼睛,“那么深不可测的家伙,居然会逃跑?”
“再厉害的人,也会怕死,虽然他好像也不是人。”林晚星耸耸肩,“更何况,他当时的情况……很特殊。”
她指尖轻点太卜之眼,幽蓝的光芒微微闪烁,映照出她略带深意的眼神。
“那时候的饕餮,还只是个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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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流转,画面切换。
荒芜的山谷中,一群手持青铜武器的战士围着一尊破碎的青铜鼎。鼎旁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便是饕餮的雏形,而先前抱着他的神秘祭祀早就不知去向,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看起来与人类的孩童相差不大,只是身上覆盖着细密的白色绒毛,像是初生的羊羔。然而,它的指甲却如虎爪般锋利,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这就是……被那个邪物抱着的那个......怪物?”一位战士皱眉,用剑尖轻轻挑起饕餮的下巴。
饕餮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如琥珀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周围的人。它的眼神无辜而脆弱,甚至带着几分哀求。
“看起来……倒像是个孩子。”另一位战士犹豫道。
“祭司丢下它逃了,说明它已经没用了。”为首的战士收起武器,摇了摇头,“带回去,找个人看管吧。”
就这样,饕餮被带到了一座普通的村落。
负责看管它的,是一位名叫“垣”的星图使用者。他的武器是一柄镶嵌着粗糙星纹石的青铜短刀,实力并不出众,尽管其攻击也能够轻易斩下猛兽的头颅,但他为人温和,在村中颇受尊敬。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垣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饕餮的头,“我会教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从此往后你名为异雄。”
被赋予名字的,未来的饕餮眨了眨眼,怯生生地点头。
村民们起初还有些畏惧,但见它乖巧懂事,渐渐也就放下了戒心。孩子们甚至会拉着它一起玩耍,而它也会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生怕伤到他们。垣的亲生女儿春也视他为亲弟弟细心的呵护,令“异雄”的过往充斥着平凡而充实的幸福。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岁月如溪水般静静流淌。
垣的院子里,春正踮着脚给异雄编辫子。二十岁的异雄已经长得比垣还高出半个头,肩宽腿长,却丝毫不显瘦削。雪白的头发垂到腰际,发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别动嘛!"春气鼓鼓地拽了拽他的发梢,"马上就好。"
异雄乖乖蹲着,任由春摆弄他的头发。他的指甲依旧锋利如刀,但此刻全都小心地蜷在掌心。自从三年前通过守卫考核后,他每天黄昏都会准时出现在村口的瞭望台上。孩子们喜欢围着他转,大人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个食量惊人却性格温顺的年轻人。
"好了!"春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异雄的白发被编成十几条细辫,末梢系着彩绳。她突然噗嗤笑出声:"好像牧羊姑娘啊!"
异雄摸了摸脑袋,也跟着笑起来。他的笑容很干净,眼角会微微下弯,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垣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黍米糕。异雄的鼻子立刻动了动,眼睛亮得像星星。
"吃吧。"垣把整盘糕点塞给他,"今天是你当值的日子,别迟到。"
异雄接过盘子,却没有立刻开动。他仔细地把糕点分成三份,最大的推给垣,第二大的给春,自己只留了最小的一块。
春眼眶突然红了。十几年前那个缩在青铜鼎旁发抖的小怪物,如今已经学会把最好的留给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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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异雄像往常一样登上瞭望台。
夜风带着稻谷的香气拂过他的脸颊。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更远的地方,则是村民们劳作归来的谈笑声。异雄轻轻抚摸腰间的青铜短刀——这是垣送给他的成年礼,刀柄上刻着"守"字。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
一种粘稠的、带着腥气的声响正从东南方的林子里传来。那不是野兽的脚步声,更像是某种多足生物在泥地里爬行的动静。
异雄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
林间的阴影里,缓缓浮现出十个血红的光点——那是十只眼睛,排成上下两排,正死死盯着村落的方向。
夜色如墨,林间的风忽然静止了。
异雄站在瞭望台上,浑身肌肉绷紧。那十个血红的眼珠在黑暗中缓缓移动,每一只都倒映着村落里的火光,像是十盏漂浮的灯笼。
"什么东西......"他低声喃喃,手指已经按在了青铜短刀的刀柄上。
沙沙——
树丛被某种多足生物碾过的声响越来越近。突然,一道黑影猛地窜出,月光下,那怪物的身形终于清晰——
四米多长的蜈蚣躯干上覆盖着黑铁般的甲壳,十对手足中,八对是尖锐的蜈蚣步足,而最前端却诡异地长着一双惨白的人手,末端则是一对畸形的人脚。它的头部没有口器,只有十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在甲壳缝隙间不停转动——他是传说上古时期百目魔君的子嗣。
"十目......魔子?"异雄的喉咙里滚出一个陌生的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认得这怪物。
魔子的十只眼睛突然全部锁定异雄,最中央的两颗眼球诡异地弯起,像是在笑。它的人手缓缓抬起,掌心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漆黑的玉石——那玉石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正随着心跳的频率微微鼓动。
“找到......你了......”
魔子的声音直接在异雄脑海中炸开,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像千万根针扎进颅骨。异雄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垣的院子里,春正把晒好的草药收进竹篓。
"奇怪,异雄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她抬头望向瞭望台的方向,忽然看到远处的树林上空惊起一片飞鸟。
某种本能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爹!"春丢下竹篓就往屋里跑,"出事了!"
瞭望台上,异雄挣扎着站起身。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暴涨到三寸长,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腐鼎玉触碰到异雄胸口的瞬间,十目魔子的蜈蚣身躯骤然收紧。四米长的躯干如同铁链般将异雄死死缠住,甲壳缝隙间渗出粘稠的黑液,那些液体像活物般爬向他的七窍。
"呃啊——!"
异雄的惨叫卡在喉咙里。腐鼎玉正在融化,像烧红的烙铁般一寸寸没入他的血肉。更可怕的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他脑子里钻——
陌生的记忆如海啸般涌来。
——全身覆甲的三眼男人手持烈焰长枪,枪尖滴落的不是血而是熔岩;
——皮肤龟裂的魔人在火中行走,每踏出一步就引发地动山摇;
——面容分裂的透明女子左眼流泪右眼狞笑,脖颈处还长着另一张沉睡的脸;
——高达三丈的模糊身影时而像兽时而似人,阴影中伸出无数条手臂......
最后浮现的是那位身披兽皮的神秘祭司。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异雄却莫名确信——
(这是父亲)
(而刚才看到的那些是......)
(我的兄弟姐妹?)
"不......"异雄的瞳孔剧烈收缩,指甲暴涨到半尺长,"这些不是我的——"
十目魔子的十只眼睛突然同时爆裂!粘稠的浆液喷溅在异雄脸上,那些液体居然化作细小的符文,顺着毛孔往皮肤里渗透。魔子的残躯发出最后一声尖啸:
“苏醒吧■■■——”
异雄无意识地呢喃着,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直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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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异雄挣扎着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十目魔子正缓缓收回染血的人手。它脚下的泥土已被浸透成暗红色,四周横七竖八倒着村落守卫的尸体。
“任务……完成……”魔子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铁器,刺得人耳膜生疼。它十只眼球诡异地转动着,最终锁定在远处燃烧的屋舍,“接下来……该享用大餐了……”
异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越过魔子扭曲的躯干,落在不远处一具残缺的尸体上——垣的青铜剑断成两截,星纹石黯淡无光。老人的胸口被整个贯穿,空洞的伤口边缘还残留着蜈蚣足肢特有的锯齿状痕迹。
“爹……?”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腐鼎玉在异雄胸口发出灼热的光芒。黑线般的纹路从心脏位置疯狂蔓延,转眼爬满全身。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某种冰冷的、陌生的饥饿感在血管里沸腾。
十目魔子突然停下脚步。它的人脚碾碎一颗滚落的眼球,缓缓转身。
“啊呀……醒得真快……”
异雄站了起来。
他的指甲已经暴涨到一尺有余,雪白的发丝无风自动,发梢竟泛起金属般的冷光。更可怕的是他的嘴——唇角撕裂到耳根,露出的不是牙齿,而是两排交错蠕动的青铜色尖刺。
“你……”异雄的声音变了调,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说话,“杀了我的父亲……”
魔子的十只眼睛第一次同时睁大。它的人手突然扭曲变形,化作骨刃刺向异雄咽喉——
“咔嚓!”
异雄的嘴张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幅度,一口咬断了魔子的手腕。蜈蚣躯干疯狂扭动起来,黑血喷溅在异雄脸上,却被他皮肤的纹路尽数吸收。
“不可能……你明明还没觉醒……”,魔子踉跄后退,甲壳缝隙渗出腥臭的黏液。
异雄没有给它说完的机会。
他的身影模糊了一瞬,再出现时已在魔子背后。十目魔子僵在原地,十只眼球慢慢上翻——它的躯干正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透过那个洞,能看到异雄正咀嚼着什么。他的喉咙滚动,吞咽声清晰可闻。
“难吃。”
这是十目魔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4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