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十五分，化学楼307实验室的日光灯突然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嗡鸣，随即陷入黑暗。
"停电了？"鹿小满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尾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俞明哲正站在通风橱前调整反应釜压力，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的手指悬在半空。应急灯在五秒后亮起，投下惨淡的绿光，他转头看见鹿小满蜷缩在实验台下方，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
"电路检修通知贴在楼下公告栏三天了。"他摸出手机点亮手电筒，"你没看？"
光线照到鹿小满脸上时，俞明哲罕见地怔住了——那个总在笑的女孩此刻脸色惨白，下唇被咬出一排细小的齿痕。她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像被强酸惊吓的夜行动物。
"我...我马上走..."她试图站起来，膝盖却撞到桌角，试管架哗啦作响。
俞明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调暗手机亮度，发现她的呼吸频率达到每分钟32次——远超正常值。
"黑暗恐惧症（Nyctophobia）？"他蹲下来平视她，"临床表现为——"
"我知道症状定义！"鹿小满突然打断他，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不用你给我科普..."
一阵沉默。通风橱的备用电池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心率监测仪。
俞明哲突然站起来走向药品柜。
"你要干什么？"鹿小满听见玻璃瓶碰撞的声响，"现在做实验？"
他没有回答。五分钟后，一瓶冒着气泡的蓝色液体被推到鹿小满面前。荧光溶液在黑暗中像微型银河般闪烁，映照着俞明哲镜片后的眼睛。
"硫酸铜和鲁米诺反应液。"他语气平淡，"发光持续时间约两小时，足够等到电力恢复。"
鹿小满小心翼翼地触碰烧杯，蓝光在她指尖流淌。她发现溶液底部沉着几粒未溶解的晶体，像坠落的星星。
"其实..."俞明哲突然开口，"恐惧是大脑杏仁核过度放电的结果。"他停顿两秒，"但有人发现背诵熟悉内容能抑制这种放电。"
鹿小满抬头看他："所以？"
"所以。"俞明哲推了推眼镜，用做学术报告的语气开始背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鹿小满瞪大眼睛。世界上最枯燥的元素周期表，被这个冰山学霸念得像首奇怪的摇篮曲。他的声音在"钠镁铝硅磷"时微微上扬，在"铁钴镍"处故意放慢节奏，当背到"镧系元素"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蝉鸣，像是大自然给的滑稽伴奏。
她噗嗤笑出声的瞬间，俞明哲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抬高了0.3毫米。
电力恢复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四十。
鹿小满抱着发光烧杯坐在实验台边，听俞明哲解释鲁米诺反应的化学原理。他讲到电子跃迁时，应急灯的绿光正好扫过他侧脸，睫毛在颧骨投下细密的阴影。
"其实你没必要陪我。"她突然说，"你可以像林学姐那样直接走掉。"
俞明哲正在记录本上写反应式，钢笔尖顿住了。他翻开前一页，那里贴着一张鹿小满上周塞的便签：**"昨夜星辰昨夜风"**，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烧杯。
"实验数据表明..."他斟酌着词句，"人类在黑暗中的事故率提升47%。作为实验室负责人，我有义务..."
"俞明哲。"鹿小满直接叫他的名字，"你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吧？"
钢笔在纸上洇出个墨点。他低头看见自己映在溶液里的倒影，被蓝光扭曲成陌生的形状。
次日清晨，陈悦冲进宿舍时鹿小满还在睡觉。
"出事了！"她把平板电脑怼到鹿小满眼前，"有人匿名发帖攻击你！"
屏幕上是校内论坛的热门帖子：
**【文学院学生凭什么插手科研项目？】**
内容直指鹿小满"利用不正当手段接触化学系实验数据"，甚至附了张模糊的照片——她前天晚上在实验室门口和俞明哲说话的身影。评论区已经吵成一片：
[3楼]：文科生看得懂电镜图？摆拍吧
[7楼]：据说那女生爸爸是物理系的...
[15楼]：俞明哲不是最讨厌别人动他数据吗？双标？
鹿小满的指尖冰凉。她突然注意到发帖时间——昨晚22:17，正是停电前半小时。
"查IP。"她咬着皮筋扎头发，"能锁定到哪栋楼吗？"
陈悦摇头："管理员说服务器在化学楼机房。"
同一时刻，化学楼顶层的独立研究室里，俞明哲正在翻阅一本黑色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
**【观察对象X-∞ 第14次记录】**
· 接触时间：23分钟
· 平均心率：82→107次/分（+25）
· 异常现象：背诵元素周期表期间出现反常微笑（持续4.2秒）
· 对照实验：与林雅茹同处黑暗环境时心率变化（-3）
他盯着数据看了很久，突然划掉原先的结论"交感神经兴奋"，重新写道：
"待验证假设：特定个体可能引发非病理性心动过速。"
窗外，晨光照在桌角的蓝色便签上，那上面是鹿小满今天新写的诗：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P.S. 谢谢你的星光。"
林雅茹站在化学楼三楼的拐角处，指尖掐进掌心。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俞明哲正低头看着一张蓝色便签，镜片后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文学院的..."她咬着牙低声呢喃，从包里掏出一沓泛黄的资料。最上面那张是十年前的报纸剪报，标题赫然写着《物理系教授鹿远学术造假风波》。
她掏出手机，对着资料拍了张照片，在匿名论坛编辑新帖：【起底"才女"鹿小满——学术不端家庭的遗传基因】。发送前，她特意勾选了"仅化学系可见"的选项。
"这次看你怎么解释。"她冷笑着按下发送键，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精心描绘的眉眼上，像覆了一层霜。
"这太过分了！"陈悦把平板摔在图书馆的桌上，引来周围同学侧目。
鹿小满连忙捂住她的嘴，眼睛扫过屏幕上最新爆出的"爆料帖"。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突然被撕开——父亲熬夜辩解的背影，母亲无声的眼泪，还有那些被退回的研究经费通知单。
"小满..."陈悦察觉到她的异常，声音立刻软了下来，"要不我们找管理员删帖？"
鹿小满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越删越显得心虚。"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认识计算机系的学长吗？就是能追踪加密IP的那种..."
"你该不会是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鹿小满勾起嘴角，但这个笑容没有到达眼底。她从包里掏出一本《量子物理基础》，扉页上龙飞凤舞地签着"鹿远"二字，"我爸虽然不做教授了，但他教我的可不止诗词歌赋。"
周三上午的《高等有机化学》课上，俞明哲正在演示傅克反应机理。
"当苯环上连有供电子基团时..."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教室最后一排——鹿小满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冲他悄悄挥手。
林雅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故意提高音量："教授，非本专业学生旁听是否需要申请？"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这个嘛，原则上..."
"我是来送修订版实验安全手册的。"鹿小满站起来，举起一个文件夹，"顺便请教俞同学几个问题。"她的目光直直看向林雅茹，"关于如何用气相色谱检测特定指纹化合物...比如打印机墨粉成分。"
林雅茹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俞明哲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突然接过话题："这个问题很好。不同品牌的墨粉确实会留下独特的气相色谱峰..."他边说边在黑板上画出一组峰形图，"比如这种双峰结构，就是惠普2018款..."
鹿小满眼睛亮了起来，而林雅茹的脸色已经白得像实验室的瓷砖墙。
课后，林雅茹在樱花树下拦住了鹿小满。
"别以为有人撑腰就了不起。"她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鹿小满鼻尖，"你爸的事迟早全校都会知道！"
鹿小满平静地看着她："我爸爸的论文后来被《Nature》子刊收录，当年的指控也被证实是诬告。"她从手机调出一份文件，"倒是你，知道诽谤要负什么法律责任吗？"
林雅茹后退半步："你...你有什么证据..."
"化学楼307门口的监控，论坛发帖的IP记录，还有..."鹿小满晃了晃手机，"你刚才这段话的录音。"
一片樱花飘落在两人之间。林雅茹突然笑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俞明哲的父母下周回国，他们早就给他安排了MIT的交换名额..."她凑近鹿小满耳边，"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前途吗？"
当晚23:17，俞明哲的黑色笔记本上新增了一条记录：
**【观察对象X-∞ 紧急记录】**
· 接触场景：得知父母安排后的视频通话
· 心率变化：72→89次/分（持续17分钟）
· 异常现象：首次出现决策延迟（3分28秒未回应父亲提议）
·
新增变量：提及"文学院"时瞳孔放大1.2倍
他合上笔记本，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张照片——开学典礼上，他无意中拍到的文学院新生区域。放大后能看到鹿小满低头画烧杯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化学楼的尖顶上。他打开电脑，调出MIT申请表的页面，光标在"提交"按钮上方悬停了整整十二分钟。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