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是蜷缩在瓷砖角落、浑身冰凉颤抖、意识被愤怒和绝望撕扯得支离破碎的黑子哲也。手腕内侧的咬痕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神经末梢，不断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被愚弄的屈辱，被掌控的窒息，还有赤司那双如同深渊般、洞悉一切又冰冷宣告着“没有第二次”的异色瞳眸。
门外，是死寂的走廊。赤司征十郎沉重的脚步声早已远去，留下空旷的回响，如同踩在冰面上的裂痕，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黑子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蜷缩了多久。直到冰冷的地面彻底吸走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暖意，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让麻木的神经都开始发出尖锐的抗议，他才像是被冻僵的木偶，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支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
双腿麻木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带着虚脱般的摇晃。他推开盥洗室的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像垂死者的眼睑，无力地投射在地面上。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紧张。
回到六人间的宿舍，依旧空荡冰冷。属于青峰、黄濑、绿间、紫原的床铺都空着，凌乱地堆着衣物或零食袋，昭示着主人仓促离开的痕迹。只有赤司那张靠近门口的床铺，被子叠得如同刀切斧凿般整齐，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冰冷得像一座无人祭奠的坟墓。
黑子没有开灯。他摸索着走到自己靠窗的下铺，和衣倒在冰冷的床铺上，拉过薄薄的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像一个急于躲进壳里的蜗牛。黑暗中，手腕的刺痛和赤司最后那个复杂的、令人心悸的眼神反复交织，如同梦魇般在脑海里盘旋。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得无法入睡，或者被冰冷的恐惧攫住心神。然而，极度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如同沉重的潮水，最终还是将他拖入了昏沉的黑暗。意识沉浮间，只有手腕的痛楚如同灯塔，在混沌的深海里微弱地闪烁着。
刺耳的集合哨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粗暴地将黑子从破碎的梦境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悸和疲惫。手腕的咬痕经过一夜，变成了暗红色的淤痕，肿胀着，微微发烫，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清晰的刺痛。他沉默地坐起身，动作迟缓而僵硬，如同生了锈的机械。
训练基地的餐厅里弥漫着食物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当黑子走进来时，原本还有些喧闹的空间瞬间安静了几分。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探究的、好奇的、带着隐隐排斥的。显然，昨晚那场发生在山林边缘的“寻人事件”和之后宿舍区的紧张氛围，已经在队员间传开了。
黑子置若罔闻。他走到取餐区，机械地拿起餐盘，盛了些寡淡的白粥和一小碟酱菜。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手腕的疼痛让他端盘子的手微微发颤。他低着头，冰蓝色的眼眸只盯着餐盘里晃动的粥水，试图屏蔽所有外界的视线。
就在他端着餐盘，寻找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时——
“小黑子！这边这边！”
黄濑凉太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粉饰太平的欢快。他坐在一张靠窗的长桌边，金色的头发在晨光下跳跃着，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灿烂笑容，用力朝黑子挥手。他旁边坐着绿间真太郎，正一丝不苟地用勺子切割着煎蛋，动作精准得如同在做实验。对面是紫原敦，巨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两个位置，正埋头专注地对付着一大盘培根炒蛋，发出满足的咀嚼声。
而长桌的主位，赤司征十郎安静地坐着。他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和一小片烤得焦黄的面包。火焰般的红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异色瞳平静地扫过餐厅，在掠过黑子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只是空气。他微微垂着眼睫，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姿态从容优雅，完美地扮演着掌控一切的队长角色。
黑子的脚步顿住了。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那张桌子，扫过黄濑强撑的笑脸，绿间刻板的动作，紫原专注的吃相，最后定格在赤司那张毫无波澜、如同戴上了完美面具的脸上。手腕的刺痛骤然变得尖锐起来，提醒着他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他没有任何犹豫，端着餐盘，径直走向餐厅最角落、光线最暗的一张空桌子。他背对着那张热闹的长桌坐下，将自己隐藏在冰冷的阴影里。
黄濑挥动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结了，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失落和受伤，但很快又被更夸张的笑容覆盖。他讪讪地收回手，低头戳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绿间切割煎蛋的刀叉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孤零零的角落，又迅速收回，继续他精准的进食动作，只是薄唇抿得更紧了些。紫原巨大的脑袋从餐盘里抬起来，紫色的眼眸带着一丝困惑看向黑子独自坐着的方向，又看看旁边沉默下来的黄濑，巨大的脸上写满了“搞不懂”的茫然，最终选择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正事”。
赤司依旧安静地坐着，指尖点着桌面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当他端起水杯，凑近唇边时，那异色瞳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扫过角落那个拒绝融入的、单薄的蓝发背影，眼底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一丝极淡的暗流无声涌动。
上午的训练项目：高强度战术跑位与实战对抗演练。
训练馆内气氛凝重。教练的哨声和严厉的指令此起彼伏。队员们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在光洁的地板上高速移动、穿插、掩护、切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粗重的喘息和球鞋摩擦地板的锐响。
黑子沉默地融入其中。他的跑位依旧精准，如同预先设定好的程序。传球依旧神出鬼没，在密集的人影中找到不可思议的空隙。然而，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沉寂的冰湖，没有任何波澜。他不再主动寻找与“奇迹世代”的配合点，甚至刻意避开他们的跑动路线。每一次传球，都精准地给到其他位置更好的队友，哪怕那个队友的终结能力远不如青峰或黄濑。他像一个游离在团队之外的幽灵，高效，却冰冷疏离。
青峰大辉在一次空切后，习惯性地跑向一个绝佳的接球位置，那是无数次前世配合中，黑子最可能传球给他的点。他深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然而，篮球却擦着他的指尖飞过，精准地落到了另一个方向、一个被两人包夹的替补队员手中。那队员手忙脚乱，球被轻易断下。
青峰猛地停下脚步，深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被刻意忽视的刺痛。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失误的队员，又下意识地看向黑子。黑子已经转身回防，冰蓝色的侧脸在汗水浸染下显得异常冷漠，仿佛刚才的失误与他毫无关系。
黄濑凉太尝试了几次主动靠近黑子，用夸张的动作和语言吸引他的注意：“小黑子！这里空位！” “看我看我！” 然而黑子冰蓝色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扫过，如同掠过一片空气，手中的球总是传给其他人。黄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金色的眼眸里那层强装的光彩逐渐黯淡，被一种深沉的失落和挫败取代。在一次强行要位却被黑子彻底无视后，他懊恼地跺了跺脚，金发沮丧地耷拉下来。
绿间真太郎推了推眼镜，墨绿色的眼眸在快速跑动中依旧冷静地观察着全场。他几次跑出绝佳的三分空位，那是黑子前世最常为他创造的投篮点。他抬起手，做好了接球准备。然而，篮球的轨迹却总是绕过他，飞向别处。绿间的手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了黑子快速移动的背影，薄唇紧紧抿起，一丝极淡的、类似被冒犯的冷意在他眼底凝结。
紫原敦庞大的身躯在内线懒洋洋地移动着，巨大的手掌偶尔挥动一下，吓阻对手的切入。他紫色的眼眸偶尔会扫过黑子，带着一种懵懂的困惑。当一次绝佳的篮下空位出现，他习惯性地张开了巨大的手掌（那是无数次“小黑仔”喂球形成的默契），然而篮球却从他头顶飞过，传给了外线的绿间（虽然绿间并未在空位）。紫原巨大的手掌停在半空，茫然地抓了抓空气，然后慢吞吞地放下，巨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紫色的眼眸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默默地掏出一根美味棒，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
整个上午，黑子与“奇迹世代”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壁垒。他的传球精准地避开了他们所有人，如同在球场上划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每一次刻意的回避，每一次冰冷的无视，都像一把钝刀，在无声地切割着什么。
而风暴的中心，赤司征十郎，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指挥位置。他的异色瞳冷静地扫视着全场，每一次战术指令都清晰准确。他似乎并未受到场上那微妙僵局的影响。只是，当黑子又一次用一个极其精妙的、贴着防守队员脚踝的击地传球，精准地找到另一个角落里的替补队员（而非近在咫尺、位置更好的黄濑）时，赤司那一直平稳点着战术板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那双深不见底的异色瞳，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终于聚焦在了黑子哲也身上。眼底深处，冰封的冷静下，一丝冰冷的、如同磨砺刀锋般的锐利，缓缓浮现。
下午。战术分析室。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上午训练赛中几个关键的战术片段。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屏幕的光线在队员们的脸上明明灭灭。气氛比上午更加凝重，空气仿佛凝固的胶水。
赤司征十郎站在屏幕前，火焰般的红发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有些暗沉。他异色瞳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角落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子哲也身上。
“黑子。”赤司的声音响起，清冽，平稳，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黑子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平静无波地迎向赤司的目光。手腕的刺痛感依旧清晰。
“关于上午第三小节，7分15秒的进攻回合。”赤司的指尖指向屏幕，那里正定格着黑子绕过黄濑，将球传给被包夹的替补队员导致失误的画面。“你的传球选择。”
赤司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黄濑当时处于绝对空位，终结效率超过80%。而你选择的传球对象，被双人包夹，失误概率超过65%。”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黑子的“错误”，“解释。”
命令式的语气。要求解释。
整个分析室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黑子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同情、幸灾乐祸、或是纯粹的审视。黄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青峰烦躁地换了个姿势。绿间推了推眼镜。紫原打了个哈欠。
黑子沉默着。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迎着赤司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那张完美无瑕、掌控全局的脸庞。手腕的刺痛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解释？
解释他为什么避开他们？
解释他为什么要划清界限？
解释他不想再当被愚弄的棋子？
赤司的目光平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眼神深处，是冰冷的审视，是掌控的自信，是……一种无声的逼迫。他在逼他开口，逼他撕开那层沉默的伪装，逼他在所有人面前表态。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昏暗的光线里，只能听到投影机风扇运转的微弱嗡鸣。
就在所有人以为黑子会继续沉默对抗时——
黑子缓缓开口了。声音不高，清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分析室里清晰回荡：
“赤司君。”
他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赤司那双掌控一切的异色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您希望我传给谁？”
不是解释自己的选择。
而是反问。
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出最尖锐的问题——您希望我传给谁？
您希望我传给谁？
是黄濑凉太？那个“恰好”出现、“恰好”用未来技巧截球的队友？
是青峰大辉？那个差点脱口喊出“哲”、本能熟稔的队友？
是绿间真太郎？那个用“占卜”精准递上“幸运物”的队友？
还是紫原敦？那个自然喊出“小黑仔”、用零食投喂的队友？
又或者……是您？
赤司征十郎？
那个洞悉一切、宣告“没有第二次”、用命令叩开盥洗室门的队长？
您希望我传给谁？
是传给您剧本里指定的角色，还是……那个真实的、被愚弄的、想要划清界限的黑子哲也？
平静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在分析室内激起了无声的滔天巨浪！
黄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金色的眼眸因震惊而瞪大。青峰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深蓝色的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绿间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镜片后的墨绿色瞳孔骤然收缩！紫原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顿，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懵懂的茫然，仿佛感受到了空气中骤然绷紧的弦。
而风暴的中心，赤司征十郎那双深不见底的异色瞳眸，在听到黑子这句平静反问的瞬间，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波动！
左眼赤金的瞳孔深处，那冰封的冷静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骤然碎裂！一丝清晰的、混合着惊愕、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计划被打乱般的猝不及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双掌控一切的异色瞳深处，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他那完美无瑕的面具，第一次被一句平静的反问，狠狠凿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
昏暗的战术分析室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屏幕的光线在赤司骤然变化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那双因惊怒而波动的异色瞳，死死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平静反问的蓝发少年。
黑子哲也冰蓝色的眼眸，在阴影中，如同冻结的星辰，清晰地倒映着赤司脸上那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的失控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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