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消失的瞬间,黑子猛地蜷缩起身体,将那只被攥出刺目红痕的手腕死死护在胸口,如同濒死的幼兽守护最后一点脆弱的温度。冰蓝色的瞳孔里,惊悸尚未完全退潮,更深沉的、仿佛被某种绝对力量碾碎过的恐惧与绝望沉沉浮浮。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抽噎,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无法抑制地颤抖。视线死死锁在几步之外那个身影上,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疏离。
赤司征十郎缓缓直起身,那只刚刚施加了暴力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蜷,指关节的苍白透着一丝僵硬的余韵。异色瞳深处,混乱的风暴在短暂的冻结后,并未平息,而是沉入了更幽暗的冰洋。惊愕、残余的暴怒、冰冷的自我审视,以及那一闪而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仓皇,都被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寒冰强行覆盖、镇压。他清晰地看到了哲也眼中那被彻底击碎的恐惧——那是他失控的代价,是对他“绝对正确”道路最尖锐的讽刺。
代价,已付。
那么,错误,必须被修正。用他赤司征十郎的方式。
他需要空间,需要重新评估,需要将脱轨的一切重新纳入掌控。而眼前这个因他而颤抖、因他而恐惧的哲也,此刻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理性最大的干扰源。他需要一个冷静期,一个能让他重新构筑起完美无缺掌控壁垒的距离。
赤司的目光,如同精密手术刀,最后掠过黑子护住的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以及他脸上尚未干涸的冷汗和残留的惊惧。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评估和冰冷的决断。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皮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步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走向医疗室的门口。
门被无声地拉开,晨曦的光线涌入,勾勒出他挺拔而冰冷的侧影。没有回头,没有言语,只有门扉在他身后轻轻合拢的、带着终结意味的轻响。
“咔哒。”
那一声轻响,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将医疗室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门外的光线被隔绝,室内重新陷入一种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紧绷的寂静。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以及黑子自己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喘息和颤抖。手腕处迟来的钝痛与残留的恐怖力道感交织在一起,提醒着刚才那短暂却足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惊魂一幕。赤司最后那毫无温度、如同评估物品般的冰冷眼神,比刚才手腕上的剧痛更清晰地刻进了心底。
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紧紧攫住了他。不是因为空调的温度,而是那种被绝对力量审视、碾压后留下的真空般的死寂和孤独。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和臂弯里,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胶片,模糊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依旧掩饰不住焦急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模糊的争执。
“……让开!绿间!我必须进去看看他!”
是青峰大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按捺的暴躁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青峰君,冷静!赤司君刚刚离开,情况不明,你这样贸然闯入会刺激……”
绿间真太郎冷静的声音试图阻拦,但明显透着一丝紧绷。
“刺激?哲都那样了!还怕什么刺激?!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门把手猛地被转动!
“哐当!”
医疗室的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急切的身影完全堵住。青峰大辉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深蓝色的短发有些凌乱,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身上还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训练背心,显然是直接从球场一路狂奔而来。他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桀骜和懒散的焦糖色眼眸,此刻却因极度的担忧和某种压抑的怒火而烧得通红,像一头焦躁的困兽。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病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脆弱的身影。
“哲——!”
青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声呼唤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撕裂般的疼惜。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高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却在靠近时猛地刹住脚步,动作变得笨拙而小心翼翼,仿佛怕自己的气息都会惊碎眼前的人。
“哲……” 他半跪下来,焦糖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黑子埋在臂弯里的头顶,声音低哑得几乎不成调,“你怎么样?手……很疼吗?” 他想伸手去碰碰那缠着绷带的手腕,指尖却在半空颤抖着悬停,最终只是死死攥成了拳,骨节泛白。他看到了黑子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看到了那圈被赤司攥出来的、尚未消退的红痕——那痕迹像烙铁一样烫伤了他的眼睛。
紧随其后,绿间真太郎也快步走了进来,墨绿色的发丝下,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第一时间扫向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确认生命体征数据稳定后,才将目光转向黑子。他手里提着一个全新的、沉甸甸的医疗箱。
“黑子君。”绿间的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冷静,但声线比平时绷紧了几分。他放下医疗箱,动作利落地打开,拿出消毒棉片和新的敷料,目光落在黑子护着的手腕上,眉头紧锁。“请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手腕。刚才的……外力接触,可能造成新的挫伤或加重原有伤势。” 他刻意回避了“赤司”这个名字,但话语中的指向性不言而喻。
绿间的手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和一丝凉意,轻轻搭上黑子没有受伤的右臂,试图让他松开护在胸前的左手,以便检查。他的动作专业而克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带着哭腔、黏腻又慌乱的声音如同旋风般卷了进来。
“小黑子——!!”
黄濑凉太几乎是扑到了床边,耀眼的金发都失去了光泽,乱糟糟地翘着几缕。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琥珀色大眼睛此刻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嘴唇微微颤抖着,脸上是货真价实的、快要崩溃的心疼和恐惧。
“呜呜呜……小黑子你疼不疼啊?要不要紧?我、我刚才看到小赤司出去的样子……好可怕……” 他语无伦次,想伸手去碰黑子,又怕弄疼他,双手在空中无措地挥舞着,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黑子病号服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能确认他存在的连接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小绿间!小黑子的手怎么样?骨头没事吧?呜呜……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来……” 黄濑一边哭一边自责地看向绿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全然没了半分顶级模特的光鲜,只剩下一个被吓坏的大男孩。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香甜的气息靠近。紫原敦巨大的身影笼罩在床边,他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几乎能当脸盆用的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熬得浓稠软糯的白粥。他浅紫色的长发有些汗湿地贴在额角,脸上惯常的慵懒被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严肃取代。
“小黑仔……” 紫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脆弱的梦境。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弯下,将巨大的粥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浓郁米香瞬间弥漫开来。他低头看着蜷缩的黑子,紫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眉头紧紧皱着,仿佛遇到了比没零食更棘手百倍的难题。
“他们说……小黑仔被弄疼了……很疼……” 紫原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努力理解一个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概念。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用指尖非常非常轻、非常非常小心地,碰了碰黑子露在被子外面、微微颤抖的脚尖,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慰。“吃……热的……就不那么痛了……” 他指了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四张截然不同、却同样写满焦急、担忧、心疼和笨拙关怀的脸,连同他们各自带来的气息——青峰身上滚烫的汗味和球场塑胶的气息、绿间指尖消毒水的微凉、黄濑眼泪的咸涩、紫原碗中米粥的暖甜——瞬间将黑子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那种被冰冷审视、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真空死寂,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而笨拙的暖流猛地冲开了一道缝隙。
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放松了一丝。
护在胸前的手臂,在绿间稳定而坚持的轻触下,终于卸下了一点紧绷的力道,缓缓地、迟疑地松开了些,露出了那只被攥出红痕的手腕。
冰蓝色的眼眸,终于从臂弯的阴影里抬起了一线。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微的水汽,像晨雾中的蝶翼,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茫然。他有些迟钝地转动眼珠,视线缓缓扫过围在床边的四人。
青峰那双几乎要喷出火却又强行压抑、写满心疼和懊恼的通红眼睛;
绿间镜片后锐利却专注、正小心翼翼检查他手腕的严肃眼神;
黄濑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琥珀色眼眸里盛满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心疼的俊脸;
紫原紧锁眉头、紫色大眼里满是困惑和笨拙关怀的巨型身影……
还有那碗散发着温暖米香、几乎要溢出来的白粥。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恍惚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慢地漫过了冰冷的恐惧和疼痛。
他们……都在这里。
为了他。
这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关切,是真的吗?
手腕上,绿间微凉的手指正在仔细按压检查骨头的状况,动作专业而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另一边,黄濑还在小声抽噎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固执地用手指轻轻勾着他的衣角。青峰半跪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压抑着火山的小山,焦灼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洞来。紫原则蹲在床头柜旁,眼巴巴地看着那碗粥,又看看他,似乎在用眼神催促他赶紧喝一口。
“……没事。” 黑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出口却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他动了动嘴唇,想对绿间说“骨头应该没事”,想对黄濑说“别哭了”,想对紫原说“谢谢”,想对青峰……说什么?他不知道。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干涩的字眼。冰蓝色的眼眸里,那层厚厚的、被恐惧冻结的冰层,在这四重暖流的包围下,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透出底下深藏的、疲惫不堪的脆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依赖。
就在医疗室内被这笨拙却真实的暖意渐渐填满时。
门外走廊的阴影里,赤司征十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门内传出的、被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关切话语——青峰的暴躁、绿间的冷静诊断、黄濑的哭腔、紫原笨拙的安慰——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入他耳中。
他异色瞳深处,那片强行镇压下去的冰洋之下,看不见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撞击。那是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冰冷的审视,以及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滞涩感。
他缓缓抬起那只曾攥紧黑子手腕的手,指关节的苍白在阴影中格外刺目。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纤细腕骨不堪重负的触感和温度。
代价已付。
错误已铸。
修正……才刚刚开始。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对着冰冷的空气,也对着门内那片不属于他的暖意,低语:
“哲也……”
“这一次,换我来‘等’。”
“用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