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米粥滑过干涩的喉咙,带着谷物朴素的清甜,熨帖地落入冰冷的胃袋。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黑子哲也荒芜的心底漾开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他顺从地吞咽着,冰蓝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去了大半情绪,只留下一点脆弱的、尚未完全褪去惊悸的茫然。
紫原敦巨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病床一侧所有的空间,他蹲跪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专注的小山。紫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子微微开合的嘴唇,每一次吞咽都让他的眉头舒展一丝。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舀起下一勺粥,学着记忆中照顾者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吹,直到升腾的热气变得微弱,才谨慎地再次递到黑子唇边。
“啊——” 他依旧固执地发出那个单音节的指令,神情庄重得像在主持某种圣餐仪式。蒲扇般的大手稳稳地托着那个巨大的碗,碗沿几乎要碰到黑子的下巴,确保每一勺的分量都恰到好处。
“……够了,紫原君。” 又咽下几口后,黑子微微偏开头,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刚才多了一丝微弱的力气。胃里有了暖意,身体深处那股盘踞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他看着紫原眼中瞬间闪过的失落,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很好吃……谢谢。”
紫原的嘴角立刻向上扯了扯,虽然弧度笨拙,但紫色的大眼睛里却清晰地亮起了满足的光。他不再坚持,把巨大的粥碗小心地放回床头柜,还不放心地往里推了推,仿佛怕它自己跑掉。
“小黑仔要多吃点……才会好得快……” 他瓮声瓮气地总结,高大的身躯依旧蹲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目光开始在那堆满零食的床头柜上逡巡,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该投喂什么。
黄濑凉太的眼泪终于有了止住的迹象,只是鼻头和眼眶依旧红得厉害,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动物。他见紫原的喂食告一段落,立刻又往前蹭了蹭,几乎要贴到床边。琥珀色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小黑子……”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你…你还痛不痛?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不等黑子回答,他已经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冲到饮水机旁,手忙脚乱地找杯子接水。水流声哗哗作响,夹杂着他因为急切而显得慌乱的脚步声。
绿间真太郎已经处理完黑子手腕的挫伤,正一丝不苟地将药膏和用过的棉片收进医疗箱。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黑子略显疲惫但已不再剧烈颤抖的身体,确认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数字依旧平稳。他推了推眼镜,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巨大的粥碗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黑子君,”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严谨,“短时间内摄入大量流质并非最佳选择。你的胃部需要时间适应。建议少量多次补充水分和易于消化的食物。” 他一边说,一边精准地从自己带来的那个沉甸甸的保温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的、印着巨蟹座符号的保温杯。“这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电解质平衡,舒缓咽喉,且符合今日巨蟹座的幸运饮品特质。” 他将保温杯放在黑子伸手可及的位置,动作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秩序感。
青峰大辉依旧半跪在床边,像一尊凝固的、压抑着暗火的黑色雕塑。焦糖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并未完全平息,只是被强行按捺下去,化作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专注,牢牢锁在黑子身上。他目睹了黑子从蜷缩颤抖到被喂食、再到微微放松的全过程。当看到黑子因吞咽而轻轻蹙起的眉头,或是手腕无意识碰到被单时身体那一丝细微的瑟缩,他紧握的拳头就会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无声的愤怒和自责,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将他灼穿。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这无处宣泄的灼热感快要将他逼疯!
“哲!” 青峰猛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粗粝感,把旁边刚端着水小心翼翼走回来的黄濑吓了一跳。“你…你……” 他“你”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问还疼吗?废话!问感觉怎么样?绿间刚才都说完了!焦躁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他猛地伸出手,目标直指黑子盖在腿上的薄被一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似乎想替他掖好被子,又似乎只是想抓住点什么。
然而,就在他那只带着球场粗粝感的手即将碰到被角的瞬间——
黑子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手腕处被暴力攥紧的剧痛、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力量碾压下的恐惧……所有被暖意暂时压下的冰冷记忆碎片,在青峰这带着急切和焦躁、毫无预兆伸过来的手影笼罩下,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平静水面,瞬间轰然炸开!
“别碰我——!”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失控的颤音,猛地从黑子口中迸发!
他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刺猬,猛地向后缩去!受伤的左腕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撞在床沿,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刚刚因为暖粥和众人关怀而积聚起来的一点点脆弱平静,瞬间被撕裂得粉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再次被浓重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惊惧和抗拒所充斥,他死死盯着青峰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如同看着最可怕的猛兽!
时间仿佛凝固了。
青峰的动作彻底僵住,那只伸出的手如同被冻结在空中,距离被角只有咫尺之遥。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焦躁、急切,变成了极度的错愕、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被狠狠刺穿的、沉痛到极点的受伤。他焦糖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黑子眼中那赤裸裸的恐惧——那恐惧,是冲着他来的!冲着他这只只是想靠近一点、想确认他是否安好的手!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意,瞬间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将他所有的怒火和焦躁都冻结成了冰渣。
“哲……” 青峰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破碎的茫然和无措,“我……我只是……” 他想解释,想说他只是想看看他冷不冷,想说他绝不会伤害他……但黑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佛他是洪水猛兽般的恐惧,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让他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沉重的、无法呼吸的痛楚。
黄濑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温水洒了一地。他琥珀色的眼睛瞬间瞪大,里面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他看看黑子惨白的脸和惊惧的眼神,又看看青峰那只僵在半空、显得无比沉重和受伤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绿间真太郎推眼镜的动作顿在半空,镜片后的锐利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清晰地看到了黑子那应激反应背后的根源——那是对特定情境、特定动作的创伤性闪回,而青峰无意识的急切动作,恰好成为了触发点。
紫原敦猛地抬起头,紫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他看看黑子剧烈颤抖的身体和惊恐的表情,又看看青峰僵硬的背影,眉头拧成了死结。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空气中瞬间绷紧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痛苦。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庞大的身躯微微侧倾,似乎想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那无形的伤害源,笨拙地试图重新营造出一点安全的屏障。
病房内刚刚积蓄起的暖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冰冷的恐惧瞬间击碎。空气中只剩下黑子压抑不住的、带着惊悸的喘息声,青峰沉重如石的呼吸,以及地上那滩水渍无声扩散的湿痕。
门外。
冰冷的阴影里,赤司征十郎背靠着墙壁,异色瞳如同最精密的接收器,捕捉着门内那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随后的死寂、以及那骤然紧绷、几乎要断裂的空气张力。
他完美的薄唇,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弧度冰冷、精确,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手术刀锋在寒光下反射出的、转瞬即逝的锐利光芒。
门内那片短暂升腾的、带着泪水和粥香的暖意,被哲也自己亲手撕开了一道裂痕。
一道源于恐惧、源于他赤司征十郎留下的冰冷印记的裂痕。
很好。
他缓缓抬起那只曾攥紧黑子手腕的右手,修长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优雅而缓慢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掂量着什么无形的、刚刚被送上门来的珍贵筹码。
异色瞳深处,冰封的洋面之下,那汹涌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新的、精准的流向。冰冷、幽邃,带着掌控一切的、无声的算计。
哲也的恐惧,哲也的抗拒,哲也因他而生的裂痕……
这些都是他的筹码。
是他等待游戏开始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