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合拢的轻响,如同落下的闸门,将门外那片由零食甜香、刻意笑闹和笨拙守护构筑的喧嚣彻底隔绝。骤然降临的寂静,像一层薄薄的冰霜,无声地覆盖了整个房间。
黑子哲也依旧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落在面前摊开的宿舍布局图上。图纸上那些代表墙壁、家具的冰冷线条,在午后斜射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刺眼。空气中,紫原构筑的“零食堡垒”散发出的浓郁甜香尚未散去,黄濑塞给他的向日葵玩偶在枕边投下一小片毛茸茸的阴影,绿间摆放的保温杯和药盒在桌角反射着理性的微光。
一切都带着他们留下的、笨拙却真实的温度。
然而,当那扇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属于“他们”的气息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旷感便悄然弥漫开来。这感觉并非全然陌生,如同前世帝光辉煌落幕后的空旷球场,只是这一次,空旷中多了一些……被强行塞满后又骤然抽离的滞涩。
他微微动了动,目光从图纸上移开,落在自己左手手腕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痕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那里,皮肤平滑,触感正常。但记忆深处,那冰冷的手指、那令人窒息的力道、那被绝对力量碾碎般的恐惧……如同蛰伏的暗影,在寂静中悄然浮现,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带着寒意的抽痛。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书桌角落一个突兀的存在攫住了。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硬质纸盒。深沉的靛蓝色,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或文字,只在盒盖中央压印着一个极其简约的、由线条勾勒出的抽象图形——像纠缠的荆棘,又像某种精密仪器的核心回路。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他书桌下色彩缤纷的零食堡垒、傻气的向日葵玩偶、以及绿间严谨摆放的物品格格不入,散发着一种冷硬的、无机质般的气息。
不是黄濑的东西,没有他张扬的审美。
不是绿间的,缺乏他标志性的星座符号。
更不会是紫原或青峰的风格。
答案,呼之欲出。
冰蓝色的眼眸里,平静的湖面下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初秋微凉的温度,轻轻触碰那靛蓝色的盒盖。触感冰凉、光滑、坚硬。像一块深海的寒冰。
打开吗?
一种本能的抗拒在心底滋生。仿佛触碰这个盒子,就是在触碰那双冰冷注视的异色瞳。
但……逃避毫无意义。赤司征十郎的存在,如同这东大校园里无处不在的空气,早已不是一道门能隔绝的。
指尖微一用力,盒盖被无声地揭开。
没有多余的填充物。盒子的中央,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本书。
精装硬壳封面,是深邃如夜空的墨蓝色。书脊和封面没有任何书名或作者信息,只有同样简约的、压印的抽象线条,与盒盖上的图案遥相呼应。书本身散发着一股陈年纸张和优质油墨混合的、略带清苦的冷冽香气。
黑子拿起书。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知识的重量和一种冰冷的质感。他翻开厚重的硬壳封面。
扉页。
没有题词,没有签名。
只有一行字。
是用钢笔书写的。墨迹深邃,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锋利和精准,如同最精密的蚀刻。那字迹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命令,一种冰冷的宣告:
「你属于这里。」
冰蓝色的瞳孔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间,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细密的针,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握着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不是疑问句。
不是感叹句。
是陈述句。
是宣告。
冰冷、精准、不容置疑。
像一把无形的锁,瞬间扣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属于这里”?
属于这个冰冷的盒子?属于这本书?还是……属于留下这字迹的人所定义的“位置”?
手腕上那道淡痕骤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仿佛被这行冰冷的字迹重新唤醒!赤司那双异色瞳中燃烧的疯狂、那不容反抗的绝对力量、那被碾碎般的恐惧……所有被短暂压下的冰冷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哐当——!”
一声轻微的撞击声自身后响起!
黑子猛地回头!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带着惊悸的余波。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被警惕和一丝未褪的恐惧占据。
门口。
空无一人。
只有那扇厚重的房门,依旧紧闭着。刚才的声音,似乎只是门框因温度变化而产生的细微响动。
紧绷的神经在确认安全后,才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和悸动,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不去。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书和扉页上那行冰冷的字迹。
属于这里?
他攥紧了书,冰凉的硬壳硌着掌心。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扉页上那力透纸背的墨迹,仿佛想从那冰冷的宣告中,抠出一丝属于“赤司征十郎”这个人的、而非“掌控者”的温度。
然而,只有纸张的冰冷和墨迹的坚硬。
厚重的房门之外。
赤司征十郎静静伫立。
他没有走远。颀长的身影完美地融入走廊拐角处一片相对浓重的阴影里,昂贵的西装面料吸收了所有的光线,让他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影。
异色瞳深处,冰封的洋面之下,汹涌的暗流无声地旋转着,计算着时间,模拟着门内可能发生的一切。
当那声细微的、因恐惧而骤然绷紧神经导致书本脱手(或是身体撞到桌椅)的轻响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时——
赤司完美无瑕的唇角,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精准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真正的微笑。
弧度优雅,如同精心计算过的抛物线。
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像寒冰在月光下折射出的、转瞬即逝的锐利光华。
微笑的深处,异色瞳的光芒如同淬火的星辰,冰冷、幽邃,带着洞悉一切掌控的、纯粹的愉悦和一丝……冰冷的兴味。
恐惧。
他清晰地“听”到了。
那被强行压下的、源自他赤司征十郎的恐惧,在那行冰冷宣告的刺激下,再次被唤醒了。
很好。
这份恐惧,这份因他而生的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精心编织的网中,漾开了第一圈完美的涟漪。
他不需要看到哲也的表情。
那声轻响,那瞬间紧绷的空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证明那道裂痕依旧存在。
证明糖果堡垒的暖意,在冰冷的宣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礼物,已送达。
回响,已收到。
赤司缓缓收回目光,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走廊另一端流动的光影中,如同从未在此停留。
只有那抹残留在他唇角的、冰冷的微笑,如同烙印,无声地宣告着这场由他主导的游戏,已然……落下了第一颗关键的棋子。而猎物在网中央的每一次挣扎与悸动,都将成为他计算中,最愉悦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