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冷敷贴如同微型冰川,持续不断地向黑子哲也的手腕输送着镇痛的寒意。绿间真太郎留下的那只印着卡通小螃蟹的绿色垃圾袋,此刻正端端正正地立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袋口敞开,像个沉默而固执的环保卫士。
黑子沉默地将最后一个豆浆杯扔进“小螃蟹”的肚子里,塑料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冰蓝色的目光扫过房间——便利店的狼藉已被清空,紫原制造的薯片碎屑也消失无踪。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慷慨地洒满一室,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小的尘埃,也照亮了书桌下紫原堆砌的色彩斑斓的零食堡垒,以及书桌上并排放置的墨绿色保温杯和那盒粉色的草莓牛奶。
一种奇异的秩序感,在混乱被清扫后悄然浮现。带着伤痕,却努力呼吸。
青峰大辉高大的身影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刚才帮忙收拾时那点笨拙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低着头,深蓝色的发梢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那只曾攥紧牛奶盒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关节依旧残留着用力的苍白。他像一座沉默的、被晨光晒得褪色的火山,内部的岩浆暂时平息,只留下冷却后沉重的岩壳和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焦糖色的眼眸偶尔会极其短暂地抬起,飞快地掠过黑子手腕上那抹冰蓝,又像被烫到般迅速垂下,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紫原敦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房间另一角的地板。他背靠着墙壁,浅紫色的长发随意铺散,紫色的大眼睛半眯着,像一只吃饱喝足后晒太阳的巨型猫科动物。他手里捧着一盒超大份的布丁,银色的勺子缓慢而专注地在柔滑的奶冻表面刮擦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勺都挖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感。房间里只剩下这规律的刮擦声和他偶尔发出的、低沉的、代表极度愉悦的“嗯……”声。
空气沉静下来。阳光暖洋洋的,带着初秋特有的慵懒。冷敷贴的微凉,布丁的甜香,还有那点残留的、属于便利早餐的烟火气,交织成一种奇特的、带着愈合意味的安宁。
黑子坐在书桌前,没有去看手腕的冷敷贴,也没有理会桌上那些物品。冰蓝色的眼眸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阳光在对面宿舍楼的玻璃窗上跳跃,折射出耀眼的光斑。身体深处那被恐惧撕裂的疲惫感,在晨光、清理后的秩序和这片难得的沉静中,如同退潮般缓慢地褪去。手腕的凉意丝丝缕缕,压制着隐痛,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桌角——那本墨蓝色的硬壳书依旧沉默地待在阴影里,像一块无法消融的黑色坚冰。扉页上「你属于这里」的字迹,在暗处蛰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某种规律性的“嘀嗒”声,极其顽强地穿透了这片沉静,钻入黑子的耳膜。
嘀嗒…嘀嗒…
声音很轻,间隔精准,如同精密的秒针在走动。
不是保温杯的蜂鸣,也不是紫原刮擦布丁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他左手手腕。
黑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聚焦,带着一丝惊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手腕上,覆盖着那抹冰蓝色的冷敷贴。绿间贴得很平整,边缘服帖。但声音……确实是从冷敷贴下方传来的!
嘀嗒…嘀嗒…
细微,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骨窜上头顶!比冷敷贴的凉意更刺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去揭开那块冷敷贴!
“小黑仔?”
紫原敦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他停下了刮擦布丁的动作,紫色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黑子突然绷紧的背影。“布丁……还有一半……” 他举起勺子,上面颤巍巍地托着一大块奶黄色的布丁,像是在邀请分享。
黑子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悬停在冷敷贴的边缘。冰蓝色的瞳孔因惊悸而微微收缩!紫原的声音像一根绳索,将他从瞬间被拉回的冰冷惊惧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不能揭!
至少在紫原和青峰面前不能!
那“嘀嗒”声……是什么?绿间给的冷敷贴里……有东西?不可能!绿间绝不会……
一个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赤司!只有他!只有那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异色瞳,才能将这种带着掌控意味的冰冷刻度,无声无息地嵌入他正在愈合的伤口之下!
“嘀嗒…嘀嗒…”
那声音还在持续。细微,却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敲打在他的神经末梢。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时间在流逝,你依旧在“这里”,在我的刻度之下。
黑子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强迫自己移开盯着手腕的目光,抬起头,对上紫原那双写满困惑和纯粹分享欲的紫色眼眸。
“……没事。” 黑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有点凉。” 他解释了一句,指尖终究没有去碰那块冷敷贴,只是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感,试图压下那冰冷的“嘀嗒”声带来的心悸。
他伸手,从紫原堆砌的零食堡垒里,随意地拿起一包印着可爱兔子图案的奶香小饼干。包装袋发出“哗啦”的声响。他撕开包装,拿出一块小兔子形状的饼干,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奶香和糖霜的甜腻在口腔里弥漫开,却无法驱散喉咙深处泛起的冰冷铁锈味。
“好吃吗?” 紫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紫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黑子咀嚼的动作,像等待评价的美食家。
“嗯。” 黑子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拿起一块饼干。
他不再去看自己的手腕,也不再试图寻找那“嘀嗒”声的来源。他只是沉默地、近乎麻木地吃着那些甜腻的饼干,冰蓝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阳光很暖,但身体深处,仿佛有一块地方,被那冰冷的“嘀嗒”声彻底冻结了。
手腕上,冷敷贴带来的镇痛凉意依旧。
但更深层的皮肤之下,那细微的、精准的“嘀嗒”声,如同植入骨髓的冰冷刻度,清晰地丈量着每一秒的流逝,无声地嘲笑着这片由早餐、清理和布丁构筑的、脆弱的安宁。
恐惧的裂痕从未消失。
而此刻,一道由冰冷机械声构筑的、更深的沟壑,正沿着那道旧伤,无声地……撕裂开来。
学生活动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炽烈,将室内昂贵的家具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空气里残留着黑咖啡冰冷的苦涩气息。
赤司征十郎端坐在长桌首位。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财务报表和社团预算模型依旧在无声地运转,光标规律地闪烁着。他的手指并未停留在键盘上,而是优雅地搭在冰冷的咖啡杯沿。杯中的咖啡早已凉透,深褐色的液体如同凝固的琥珀。
他的异色瞳,此刻并未聚焦在屏幕上任何一个跳动的数字上。那赤红与金黄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洋面之下,汹涌的暗流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静止。
他的全部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正穿透空间的阻隔,锁定在椿寮A栋301室那个特定的坐标。
锁定在那个纤细手腕上,冰蓝色冷敷贴覆盖之下的……微型传感器传回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生物电信号波动图谱。
那图谱上细微的、因惊悸而骤然拔高的峰值,如同投入绝对平静冰湖中的一颗石子,清晰地、完美地……漾开了第一圈涟漪。
完美。
赤司完美无瑕的唇角,在无人可见的静谧中,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那弧度冰冷、精确,如同用手术刀在冰面上刻下的微笑。
没有温度。
只有掌控一切变量后、目睹预期轨迹完美实现的、纯粹的愉悦。
指尖在冰冷的咖啡杯壁上,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划过一道更深的弧线。
刻度已落。
回响已至。
下一步……
他的异色瞳深处,那被强行按下的暗流,如同解除了暂停的精密仪器,重新开始无声地、高速地旋转、计算。
冰封的洋面之下,新的指令序列,正沿着冰冷的神经通路,无声地生成、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