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轻轻关上后的绝对寂静,像一层厚厚的、柔软的棉絮,缓缓包裹住了黑子哲也残存的意识。
绿间真太郎坐在稍远的椅子上,平板屏幕调至最暗,只有指尖偶尔在屏幕上滑过的微光,映着他专注而冰冷的侧脸。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点滴管里药水滴落的“嗒、嗒”声,以及日光灯恒定的嗡鸣,这些单调的声响反而成了此刻最安稳的白噪音,催动着疲惫至极的身体沉向更深、更无梦的黑暗。
黑子彻底沉入了睡眠。不再是之前的昏迷或休克,而是带着药物抚慰和极度精神消耗后的、真正的、深沉的休息。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胸口微弱的起伏带着一种脆弱的生命力,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显得安稳。那张苍白的小脸陷在枕头里,眼睫下青黑的阴影似乎也淡去了一丝,虽然依旧显得憔悴,却不再透着濒死的灰败。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黑暗渐渐褪去,被一种温柔的、灰蒙蒙的晨光取代。
绿间抬眼看了看窗外熹微的天色,又低头确认了一下平板上的数据。黑子的生命体征稳定在了一个安全且趋向好转的区间,体温也在缓慢回升,虽然依旧偏低。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黑子沉睡的脸上,那份惯常的冰冷似乎被晨光融化了一丁点,泄露出几不可察的满意。
他站起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走到床边,先细致地检查了黑子右手包裹的纱布,确认没有渗血或松动。指尖极其专业地搭上黑子没受伤的左腕,感受着那微弱但稳定的脉搏跳动。接着,他拿出一个干净的棉球,蘸了温热的生理盐水,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小心地擦拭黑子干裂苍白的嘴唇,为那失去水分的唇瓣带来一丝滋润。
做完这一切,绿间转身走到病房配备的小水壶旁。他拿出一个崭新的玻璃杯,用滚烫的开水反复烫洗了几遍,确保绝对无菌。然后,他接了小半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试了试温度——温热不烫口,是最适宜补充水分的状态。
他端着水杯回到床边,没有立刻叫醒黑子,只是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确保黑子一醒来就能看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浅紫色的长发有些蓬乱,紫色的大眼睛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紧张,紧紧盯着床上的黑子。
是紫原敦。他显然没听绿间的话去休息区,而是像个忠诚的大型犬,在门外蜷缩着守了一夜。
绿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去,带着一丝了然和……默许。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紫原看到黑子还在安稳地睡着,绿间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他庞大的身躯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挤了进来,生怕带起一丝风惊扰了床上的人。他走到离病床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不再靠近,只是安静地蹲坐下来,背靠着墙壁,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守护玩偶。紫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黑子,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一种笨拙的安心。
又过了一阵。
黑子浓密的眼睫如同初春冻土下苏醒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冰蓝色的眼眸,带着初醒的朦胧水汽和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那片温柔的、带着淡淡金边的鱼肚白晨光。不再是刺目的惨白灯光,这柔和的光线让他干涩的眼睛舒服了许多。
然后,他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消毒水味,但似乎被一种清新的晨风气息冲淡了。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暴怒和绝望的紧绷感。
意识一点点回笼。身体的感知也随之清晰——右手依旧麻木钝痛,但似乎不再像昨晚那样尖锐;胸口沉甸甸的窒息感减轻了许多,呼吸顺畅了不少;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
他的视线微转,看到了床头柜上那杯清澈的温水,在晨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几乎是本能地,他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渴望的气音:“……水……”
这声音轻得像小猫的哼唧,却立刻惊动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
绿间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放下了平板,动作迅速却依旧无声。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扶起黑子,而是先俯身,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黑子的眼神和脸色,确认他是清醒且状态稳定的。
“醒了?” 绿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刻意放得低缓,少了那份手术刀般的冰冷,“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适?”
黑子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绿间,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茫然和虚弱,轻轻摇了摇头。视线又忍不住飘向那杯水。
绿间了然。他动作极其轻柔地扶住黑子的肩膀和后颈,帮助他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坐起半个身体,在他背后垫好松软的枕头,确保不会牵扯到他右手的伤。整个过程专业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紫原敦也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庞大的身躯向前挪了一小步,紫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绿间的动作,像是在学习,又像是在担心绿间动作不够小心。他下意识地在自己巨大的外套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小包……包装精致的草莓牛奶糖。他看看糖,又看看虚弱得连坐直都费劲的黑子,困惑地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糖果和水的优先级,最终又默默地把糖塞回了口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绿间没理会紫原的小动作。他端起那杯温水,没有直接递给黑子,而是拿起旁边一个消过毒的、小小的硅胶软勺。
“你现在身体虚弱,吞咽功能可能受影响,直接用杯子容易呛咳。” 绿间解释道,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他用小勺舀起一点点温水,递到黑子唇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慢慢来,小口喝。”
黑子微微张开干裂的唇。微温的液体触碰到唇瓣,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他小心翼翼地含住那一点点水,温润的液体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滋润了枯竭的沙漠。
“唔……” 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满足的喟叹,从黑子喉咙里溢出。冰蓝色的眼眸因为这份滋润而微微亮了一点点,长长的睫毛也舒服地颤了颤。
绿间看着他的反应,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一丝。他耐心地、一勺接一勺,动作稳定而轻柔,确保每一口水都恰到好处地滋润着黑子,又不会让他负担过重。
紫原敦在旁边看着,看着黑子小口小口地喝水,看着他那苍白的脸上似乎因为温水而恢复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也许是错觉),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因为舒适而微微眯起……紫原巨大的胸腔里,那股闷了一整夜的、沉重的担忧,仿佛也随着黑子的吞咽,一点点被这温热的晨光融化了。他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却无比真挚的、大大的笑容,紫色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开心。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小勺偶尔碰到杯壁的轻微脆响,黑子小口吞咽的细微声音,以及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鸟鸣。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带,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沉重的绝望,没有痛苦的眼泪。
只有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一个专业而安静的守护者,一个笨拙却温暖的大型“玩偶”,和一个在晨光中,被小心翼翼、温柔以待的、正在缓慢恢复生机的虚弱少年。
黑子喝完了小半杯水,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身体深处那股冰冷的疲惫感,似乎也被这温和的暖流驱散了一些。他靠在枕头上,微微喘了口气,冰蓝色的眼眸看向绿间,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感激,声音依旧很轻,但清晰了一些:
“绿间君……谢谢。”
绿间放下杯子和勺子,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职责所在。” 但细心地将水杯重新加满温水,放在黑子触手可及的地方。
黑子的目光又转向蹲在几步外,正对他露出傻乎乎笑容的紫原敦。看到那巨大的身影和纯粹的笑容,一股暖意悄然滑过心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他苍白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却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柔和的弧度。
“紫原君……也谢谢你……守在这里。”
紫原敦的笑容瞬间更大了,用力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噜声,像只被顺了毛的巨型猫科动物。他开心地在口袋里又摸了摸,再次掏出了那包草莓牛奶糖,献宝似的朝黑子晃了晃,虽然知道黑子现在还不能吃。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明亮,金色的光线慷慨地洒进病房,驱散了所有阴霾,将房间里的一切——绿间一丝不苟的白大褂、紫原蓬松的紫发、黑子苍白的脸和冰蓝色的发梢,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病房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疲惫却安稳的宁静,以及一种缓慢滋生的、名为“希望”的暖甜气息。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温暖的晨光,和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