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开始录制，请两位老师做好准备。"
祁寒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型师刚刚为他打理过的黑发显得格外利落，脸上的淡妆掩盖了连日来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深蓝色西装里的衬衫领口。
"紧张？"
林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配深灰西装外套，没打领带，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随意，却莫名更加夺目。祁寒注意到他的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额前几缕不听话的刘海让他整个人少了些锋芒。
"只是不习惯这种场合。"祁寒站起身，比林郁矮了约莫五公分，不得不微微抬头与他对视，"你呢，经常上节目？"
"必要之恶。"林郁嘴角微扬，"公司上市后，PR部门认为我的'公众形象'对股价有直接影响。"
祁寒轻笑一声："所以他们让你练习那个假笑？"
林郁的表情僵住了："什么假笑？"
"就是你刚才那个——"祁寒模仿了一个标准的商业微笑，嘴角上扬但眼睛不动，"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林郁的眉头皱了起来，却在下一秒真的笑了——一个自然的、带着无奈的笑容："有那么明显？"
"对我而言，是的。"祁寒没意识到这句话透露了多少关注。
助理敲门进来："两位老师，该上场了。"
演播厅比祁寒想象的更小，但灯光异常明亮。三张单人沙发呈弧形摆放，主持人杨莉已经坐在中间位置等候。她四十出头，短发干练，是业内知名的犀利访谈者。
"欢迎两位！"杨莉起身握手，"今天的话题是'科技与艺术：冲突还是融合'，正适合你们这对'欢喜冤家'。"
祁寒挑眉看向林郁，后者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显然，他们在展览开幕式上的"火花"已经成了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
录制开始，常规的寒暄过后，杨莉直奔主题："最近NeuVision与祁先生合作的科技艺术展引发广泛讨论，有人认为技术正在侵蚀艺术的纯粹性，两位怎么看？"
祁寒调整了一下坐姿："艺术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从洞穴壁画到数字投影，媒介在变，但人类表达情感、探索本质的需求不变。"
"但技术真的能传达艺术的情感吗？"杨莉追问，"林总，你们的AI绘画程序被批评为'没有灵魂的技术模仿'，您如何回应？"
林郁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敲："情感是什么？神经元之间的电信号。我们的算法可以分析数万幅名画的情感表达模式，然后——"
"然后批量生产'有情感'的作品？"祁寒打断他，"艺术之所以珍贵，正因为它来自人类独特的生命体验和不可复制的瞬间灵感。"
林郁转向祁寒，眼睛微眯："这么说，您认为技术永远无法达到人类艺术的高度？"
"技术可以模仿，但无法替代。"祁寒不自觉地向前倾身，"当我站在罗斯科的色块前，感受到的那种震撼——"
"——是视觉皮层对特定色彩组合的反应。"林郁接话，"完全可以量化分析。"
"所以你认为蒙克的《呐喊》只是一组焦虑相关的神经信号？"祁寒的声音提高了。
"从科学角度，确实如此。"林郁毫不退让，"但承认这点并不会减损它的艺术价值，反而让我们更理解为何它能跨越时空引发共鸣。"
杨莉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完全忘记了插话。摄影师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这段辩论的镜头太精彩了，不要打断。
"你的算法能创作出《星空》吗？"祁寒追问。
"能创作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星空》。"林郁反击，"梵高用油彩表达工业革命后的疏离感，今天的艺术家用代码探讨数字时代的孤独——本质有何不同？"
祁寒正要反驳，却突然停住了。林郁的话触动了他某个思考已久的命题。他微微歪头："你比我想象的更懂艺术。"
演播厅安静了一秒。林郁显然没预料到这个回应，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说了句："技术需要灵魂才能进步。"
杨莉终于找回了主持人的角色："哇，这真是...太精彩了！两位的辩论完美呈现了今天的话题核心。"她转向镜头，"观众朋友们，我们稍事休息，回来后将探讨科技与艺术结合的实际案例..."
中场休息时，祁寒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他的耳根还在发热——刚才的辩论比他预想的更加投入，几乎忘记了是在录制节目。
"你表现得很好。"
林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递来一杯水。祁寒接过，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一丝微妙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你也是。"祁寒喝了一口水，"虽然我依然不同意你的核心观点。"
"我知道。"林郁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轻松，"但这正是对话的意义，不是吗？"
录制在半小时后结束。杨莉热情地感谢两人："这期节目绝对会爆！你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太罕见了——表面针锋相对，实则互相成就。"
祁寒不太确定"互相成就"的部分，但他确实感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与林郁辩论像是一场高强度的思维运动，疲惫但畅快。
"一起喝一杯？"走出演播厅时，林郁突然提议。
祁寒看了看表，刚想回答，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几秒后，倾盆大雨砸在电视台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说话声。
"看来要等一会儿了。"林郁望着窗外说。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匆匆跑来："两位老师，抱歉，地下车库的出口被积水暂时封闭了，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才能排水完毕。我们准备了休息室，请稍作等待。"
就这样，祁寒发现自己和林郁被安排在了同一间贵宾休息室里。房间不大，一张沙发，两把椅子，一个小茶几，窗外是如注的暴雨和偶尔闪过的闪电。
最初的十五分钟，两人各自沉默。林郁查看公司邮件，祁寒翻看展览的媒体评价。雨声填补了所有空白。
"你在牛津读的艺术史？"林郁突然问。
祁寒抬头："你怎么知道？"
"做过基础调查。"林郁的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我们合作前都会了解合作伙伴的背景。"
"而我没有调查你，显得很不专业？"祁寒半开玩笑地问。
林郁放下手机："我的背景没那么神秘。清华计算机系，斯坦福博士，然后回国创业。"
"典型的精英路线。"
"不全是。"林郁望向窗外，"我父亲是中学物理老师，母亲在图书馆工作。清华是靠竞赛保送，斯坦福是全奖。"
祁寒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林郁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林郁转回头，眼神坦率得惊人："因为你看我的眼神里总带着'又一个傲慢的科技新贵'的评判。"
祁寒哑然。他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那你呢？"林郁反问，"为什么选择做独立策展人？以你的背景，完全可以去大博物馆或者顶级画廊。"
这次轮到祁寒望向窗外了："我导师——就是徐志远——认为策展应该服务于学术体系。而我觉得艺术应该突破象牙塔。"他轻轻摇头，"我们分道扬镳得不太愉快。"
"所以他针对你不只是因为跨界合作。"
"部分原因是。"祁寒承认，"但他说得没错，科技公司确实经常把艺术当作装饰品。"
林郁沉默了一会儿："NeuVision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祁寒意外地发现自己真的这么认为，"你的AI绘画算法...虽然我不完全认同，但能看出你在尝试理解艺术的本质。"
一声惊雷炸响，房间的灯光闪烁了几下。两人同时抬头，在那一明一暗的瞬间对视，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林郁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公司系统被入侵了。"
祁寒不自觉地站起身："严重吗？"
"非常。"林郁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有人正在尝试突破核心数据库的防火墙。"
祁寒走到他身后，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虽然看不懂细节，但红色的警告框和不断跳出的错误信息足以说明情况的危急。
"需要我联系电视台的技术人员吗？"
"没用，这是专业问题。"林郁的声音紧绷，"他们在用分布式攻击，同时尝试破解三组密码..."
祁寒注意到屏幕上闪过一串奇怪的字符——看起来像是字母和数字的混合，但排列方式很特别。
"这是什么加密方式？"
"自定义算法。"林郁简短解释，"基于古希腊数学符号的变体...该死，第二道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古希腊数学符号。祁寒的学术神经被触动了。他凑近屏幕："等等，这个排列——"他指向一组字符，"是不是对应伊奥尼亚数字系统？"
林郁的手指停顿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我在牛津写过相关论文。"祁寒快速解释，"古希腊人用字母代表数字，但各城邦系统不同。伊奥尼亚系统里，π不是3.14，而是80。"
林郁猛地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所以这组字符..."
"可能是坐标转换。"祁寒指着屏幕，"看这个β和π的组合，在伊奥尼亚系统里代表280，但在密码学中..."
"可以重新映射为ASCII码。"林郁接上他的话，手指已经重新开始飞速敲击，"老天，你可能是对的..."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祁寒站在林郁身后，不时提供关于古希腊数字系统的专业知识，而林郁则将这些信息转化为代码调整。两人配合得出奇地默契，仿佛已经合作多年。
终于，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变成了绿色"安全锁定"字样。林郁长舒一口气，靠回沙发背上："成功了。他们撤退了。"
祁寒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他倒了杯水递给林郁："是之前那个商业间谍？"
林郁接过水杯，两人的手指再次相触，这次谁都没有立即抽回。"很可能是。这次攻击非常专业，几乎成功了。"他抬头看祁寒，"如果不是你..."
"我只是提供了点历史知识。"祁寒耸耸肩，"真正的技术工作是你完成的。"
林郁摇头："那组密码是我们首席科学家设计的，他痴迷古希腊数学。没有你的解读，我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破解。"
窗外的雨声渐小，但两人都没注意到。林郁的电脑屏幕光照亮了他的侧脸，祁寒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在屏幕光下投下的阴影格外清晰。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祁寒。"林郁轻声说。
"你也是，林郁。"祁寒诚实地回应，"虽然我还是认为你过度简化了艺术的情感维度。"
林郁笑了："而我认为你低估了技术的表达能力。看来我们还有很多辩论要进行。"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敲门通知积水已经退去，可以离开了。两人收拾东西时，林郁突然问："那杯酒还喝吗？"
祁寒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改天吧。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更多关于古希腊密码系统的资料，我在牛津的论文应该还有电子版。"
"我很需要。"林郁说得很认真，"明天一起吃晚饭？你可以把资料带给我。"
这不是一个邀请，祁寒告诉自己，只是业务往来。但当他点头说"好"时，心跳的速度却出卖了他。
走出电视台大楼时，雨已经停了。夜空如洗，几颗星星隐约可见。林郁的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需要送你吗？"林郁问。
"不用，我打车。"祁寒说，"明天见。"
"明天见。"
当林郁的车尾灯消失在转角，祁寒才意识到自己嘴角一直挂着微笑。他摇摇头，试图甩掉这种不专业的情绪，但脑海中却不断回放今晚的每一个细节——演播厅里的激烈辩论，休息室里的意外合作，还有林郁说"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时眼中的光彩。
这很危险。祁寒提醒自己。无论是商业合作还是私人交往，与林郁这样的人走得太近都像在悬崖边跳舞。
但为什么，他站在深夜的街头想，这种危险却如此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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