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废弃工厂找到他的……他当时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倒在血泊里……”
刘语熙的声音在冰冷的手术室外响起,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她避开了江岳林那双淬着寒冰、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点。
“我……我不知道是谁伤了他……我到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她艰难地继续,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我看到他流了很多血……很危险……就……就用我书包里的纱布……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然后打了急救电话……”
她省略了所有细节——那枚摔坏的打火机,那件染血的校服,那个他留给她的药盒,以及他昏迷前那声带着极致恐惧的“不要报警”。她编织了一个最简陋、最经不起推敲的谎言:一个偶然发现重伤同学的好心人。
两名警察已经走到近前,其中一位年长些的警官目光锐利地看着刘语熙:“废弃工厂?具体位置?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发现时他身边没有任何可疑物品或痕迹?他有没有在清醒时说过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砸下。刘语熙的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回忆那个荒凉破败的地方,报出了大致的方位。“我……我听说那里可能有流浪猫……想去看看……”这个借口拙劣得她自己都想发笑,“没……没看到别的东西……他当时……已经昏迷了……什么也没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闪躲,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任谁都能看出她的隐瞒和不安。
江岳林始终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刘语熙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看透一切的冰冷嘲讽。
“刘语熙同学,”江岳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感谢你‘及时’发现并救助了我儿子。”他将“及时”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后续的事情,我会处理。这里没你的事了。”
逐客令。
冰冷,直接,不容置疑。
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他的目光转向那两名警察,语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张队,李警官。我儿子的事,我会让我的律师和助理全权配合调查。现在,我只关心他的手术结果。请给我一点空间。”
两名警察显然认识江岳林,也清楚他的能量。年长的张警官皱了皱眉,看了看脸色惨白、明显惊魂未定的刘语熙,又看了看气场强大、不容置喙的江岳林,最终点了点头:“好,江先生。我们理解。我们会先做现场勘查。这位同学,”他转向刘语熙,“请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还需要向你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刘语熙如蒙大赦,慌忙点头。警察暂时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下她、江岳林以及他那两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助理。
空气再次凝固。手术室的灯光依旧冰冷地亮着。江岳林走到手术室对面的长椅上坐下,闭目养神,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结束。他的助理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刘语熙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她像一件被使用完毕、随意丢弃的工具,被彻底排除在了江逸的世界之外。那个她拼尽全力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此刻连靠近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包里沉默。
药膏在夹层里沉默。
摔坏的打火机遗落在远方。
而此刻,手术室的灯光,似乎也不再属于她。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手术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主刀王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额角带着汗珠。
江岳林立刻睁开眼,站起身。刘语熙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江岳林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手术很成功。”王医生摘下口罩,长舒一口气,“命暂时保住了。小肠破裂部分切除吻合,腹腔感染源清理了,但污染非常严重,感染性休克的风险依然很高,接下来是抗感染治疗的关键期。另外,失血过多,多脏器功能都有不同程度受损,需要在ICU密切观察,能不能挺过去,就看接下来的24到48小时了。”
“嗯。”江岳林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业报告,“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钱不是问题。我要他活着。”
“我们会尽力。”王医生点点头,目光扫过一旁紧张得几乎窒息的刘语熙,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江岳林那冰冷不容置疑的态度,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很快,手术室的门完全打开。江逸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嘴唇毫无血色,脸上扣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输液管、引流管、导尿管……连接着监护仪和输液泵。他的腰腹间裹着厚厚的、洁白的纱布,整个人脆弱得像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刘语熙的心狠狠揪痛!她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看看他,哪怕只是看一眼!
然而,江岳林的一个眼神,他身边那个如同铁塔般的助理便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如同铜墙铁壁般,彻底挡住了她的去路。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警告着她不许靠近。
刘语熙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移动病床从她面前推过,看着江逸苍白脆弱的侧脸消失在通往ICU病房的走廊拐角。推床滚轮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像碾过她的心脏。
江岳林看也没看刘语熙一眼,迈步跟了上去,两个助理紧随其后。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刘语熙一个人。冰冷,空旷,死寂。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水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书包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里面装着那本裂痕狰狞的习题集,装着那支无声的药膏,装着所有关于江逸的、混乱而沉重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她才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失魂落魄地朝着医院大门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走出医院大门,傍晚微凉的风吹拂在脸上。她抬起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刘语熙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
“是刘语熙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化的温和和不易察觉的同情,“我是江逸所在ICU的护士,我姓林。”
刘语熙的心猛地一跳:“是!我是!他……他怎么样了?”
“暂时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还在危险期。”林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江逸的父亲刚才签署了文件,安排了私人医疗转运。今天晚上,等江逸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就要把他转去江氏集团控股的私立和睦家医院了。那边有最顶级的设备和专门的医疗团队。”
转院?
今天晚上?
刘语熙的大脑一片空白!江岳林的动作太快了!他要把江逸彻底带离这里,带离她可能接触到的范围!
“为……为什么?”刘语熙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里的ICU……”
“江先生的决定,我们无权过问。”林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还有……”她的声音更低了些,语速加快,“刚才江逸的父亲在病房外打电话,我隐约听到……好像提到了‘处理干净’、‘那批货’、‘不能留尾巴’……具体没听清,但感觉……很不好。刘同学,你自己……小心一点。”
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在耳边响起。
刘语熙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处理干净?
那批货?
不能留尾巴?
江岳林要处理什么?处理那些伤害江逸的人?还是……处理掉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包括……她这个“意外”的闯入者?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想起了江岳林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想起了他看她时那如同看蝼蚁般的轻蔑!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包里沉默。
药膏在夹层里沉默。
摔坏的打火机遗落在远方。
而此刻,一个冰冷而致命的威胁,如同阴影般笼罩下来。
刘语熙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医院里冲去!她要去ICU!她要见江逸!哪怕最后一面!她不能让他就这样被带走,消失在那个冰冷父亲的掌控之中!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住院部大楼,冲向ICU所在的楼层。电梯太慢,她直接冲进了楼梯间,一步两级地往上跑!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她浑然不觉!
终于冲到了ICU所在的楼层!她气喘吁吁,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然而,通往ICU的走廊入口,已经被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陌生男人拦住了。正是江岳林的助理!
“站住!无关人员禁止入内!”冰冷的声音如同铁块砸下。
“让我进去!我要见江逸!”刘语熙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一个助理伸出手臂,如同铁钳般轻易地拦住了她,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江先生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病人。”另一个助理的声音更加冰冷,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请离开。”
“求求你们!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刘语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离开。否则我们不客气了。”警告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就在这时,ICU的自动门滑开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走了出来。病床上,江逸依旧昏迷着,身上覆盖着无菌单,各种仪器设备更加齐全,显然已经做好了转运准备。江岳林就走在病床旁边,面容冷峻。
“江逸!”刘语熙不顾一切地大喊出声,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厉。
江岳林的脚步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射向刘语熙。那眼神里充满了厌恶、警告和一种毫不掩饰的杀意!
刘语熙被他看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病床上的江逸似乎被这声呼唤惊扰,在昏迷中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氧气面罩下的嘴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仿佛在无声地呓语着什么,却最终归于沉寂。
江岳林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挥了挥手,示意病床继续前行。一行人簇拥着昏迷的江逸,无视了被拦在走廊入口、如同困兽般的刘语熙,径直走向了通往特殊通道的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刘语熙绝望的视线,也彻底隔绝了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少年。
“不——!”刘语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身体无力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他走了。
被他的父亲,以如此冰冷而决绝的方式,带走了。
带去了一个她无法触及的地方。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包里沉默。
药膏在夹层里沉默。
摔坏的打火机遗落在远方。
那件染血的校服,连同他手臂上烙印的秘密,一同被带走了。
而此刻,留给她的,只有冰冷的墙壁,无情的阻拦,和那个电话里令人心悸的警告——“处理干净”、“不能留尾巴”。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剧烈地耸动。
然而,在绝望的深渊底部,在那冰冷的地面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书包粗糙的帆布表面。
里面,装着那本象征着她秩序世界的、被撕裂又被粘合的习题集。
装着那支他留下的、无声的消炎药膏。
装着所有关于他的、混乱、痛苦、却又无法割舍的记忆。
**他带走了他的身体。**
**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刘语熙缓缓抬起头,沾满泪水的眼睛里,绝望的灰烬之下,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光,如同风中的残烛,倔强地、无声地燃烧起来。
她擦掉眼泪,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目光不再茫然,而是死死盯着那扇早已关闭的、通往特殊通道的电梯门。
江岳林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
那个护士隐晦的提醒如同警钟。
江逸昏迷中微弱的蹙眉,是无声的牵挂。
**他还在危险期。**
**那个冰冷的父亲,真的是想救他吗?**
**那些“处理干净”的命令,会指向谁?**
习题集的裂痕可以粘合。
摔坏的打火机可以修复。
而此刻,一个更艰难、更危险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刘语熙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电梯门,转身,一步一步,带着满身的疲惫、伤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朝着医院大门外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身影依旧单薄,却不再迷茫。
**江逸,等着我。**
**无论你在哪里。**
**无论要面对什么。**
**我一定会找到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