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外的时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树脂。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长椅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独特气味。刘语熙蜷缩在椅子里,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后遗落的小兽。身上披着护士好心借给她的薄毯,却驱不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江岳林带来的保镖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塔,守在病房门口,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视线,也包括她的。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江逸的世界,被重新划定了边界,而她,被彻底驱逐在外。
手术后的十几个小时里,监护仪冰冷的“嘀嘀”声成了唯一的时间刻度。每一次红灯闪烁,每一次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都像重锤砸在刘语熙紧绷的神经上。她靠着墙壁,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废弃工厂的黑暗、江逸冰冷的体温、滚烫的泪水,以及他昏迷前那声微弱的“别走”。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包里沉默。
摔坏的打火机遗落在工厂的尘埃里。
那支无声的药膏,连同她笨拙的包扎,最终将他送上了手术台。
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冰冷的走廊里,无声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重症监护室的门终于再次被推开。走出来的不是医生,而是江岳林。他脸上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些,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冷峻和掌控感丝毫未减。他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蜷缩在长椅上的刘语熙身上。
“他醒了。”江岳林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刘语熙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攫住!醒了!他挺过来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她几乎要跳起来冲进去!
然而,江岳林下一句话,却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动作和表情。
“你可以走了。”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帝王敕令般的决断,“这里不需要你了。以后,离他远点。”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刘语熙的心里。狂喜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屈辱和愤怒取代!她为他闯过生死线,为他与警察周旋,为他守在这冰冷的走廊里……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冰冷的驱逐令?
“我……我想看看他……”刘语熙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恳求,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江岳林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充满嘲讽的弧度。他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淬着寒冰的眼睛,如同看透她所有心思的审判之眼,直直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看?”他轻笑一声,声音低沉而危险,“看他什么?看他被你卷入的这场无妄之灾?看他差点因为你的‘多管闲事’死在那个垃圾堆里?”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刃,字字诛心,“刘语熙,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你的出现,对他而言,除了麻烦,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你发现他,或许那些人不会下死手,他还能有条活路。你的‘善举’,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不是这样的!”刘语熙激动地反驳,泪水终于滑落,“那些人本来就想要他的命!是我……”
“是你什么?”江岳林厉声打断,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是你把他藏起来?还是你替他挡了刀?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把一个巨大的麻烦带到了所有人面前!现在,警察在调查,媒体在盯着(他扫了一眼走廊尽头隐约可见的闪光灯),那些躲在暗处的豺狼也在伺机而动!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所谓的关心,不过是满足你优等生泛滥的怜悯和自我感动。现在,游戏结束了。他需要的是安静,是治疗,是回到他该有的轨道上,而不是和一个只会带来麻烦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纠缠不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宣告:“等他情况稳定,我会立刻为他办理转学手续。离开南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你……”
江岳林的目光扫过刘语熙惨白绝望的脸,如同扫过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你好。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和警告,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刺骨。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对保镖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迈着沉稳而冷酷的步伐,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刘语熙一个人,如同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孤魂。
走廊里只剩下冰冷的灯光,保镖沉默的注视,还有刘语熙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哭泣。她紧紧攥着身上单薄的毯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江岳林的话像无数根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将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付出、所有隐秘的情愫,都钉在了“麻烦”和“自我感动”的耻辱柱上。
**她的出现,是麻烦。**
**她的关心,是负担。**
**她的存在,差点害死了他。**
巨大的委屈和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习题集的裂痕在嘲笑她,摔坏的打火机在讽刺她,那支药膏成了她愚蠢的证明。她所做的一切,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眼里,不过是一场可笑的、不合时宜的闹剧。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泪水干涸,眼睛红肿刺痛。刘语熙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重症监护室大门。厚厚的玻璃阻隔了一切,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想象他刚刚苏醒时的虚弱和苍白。
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也觉得她是麻烦吗?
他也会……听从父亲的安排,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她书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破了死寂。是苏晓晓发来的信息,带着浓浓的担忧和急切:
[语熙!你怎么样了?听说江逸出事了?你还好吗?学校都传疯了!还有……毕业典礼的演讲稿,班长让我再提醒你一遍,下周一就是预演了!你可是我们班的代表啊!]
毕业典礼……演讲稿……
刘语熙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眼神空洞。那个曾经代表着她秩序、荣耀和未来的“优等生代表”身份,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可笑。她的世界,早已被那个叫江逸的人搅得天翻地覆,如今更是被他的父亲彻底碾碎,只剩下一地狼藉。
她该回去吗?
回到那个按部就班、只需要关心习题集和演讲稿的世界?
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缓缓站起身,将薄毯叠好放在长椅上。身体因为久坐和寒冷而有些僵硬。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阻隔刻进心底。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看门口那两个如同门神般的保镖,一步一步,朝着医院出口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萧索。
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眯起眼睛。城市的喧嚣瞬间涌入耳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却都与她无关。
她拿出手机,点开苏晓晓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她删掉了所有复杂的情绪,只留下一个简单到近乎麻木的回复:
[我没事。演讲稿,我会准备好。]
收起手机,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胸腔里那股被江岳林强行压抑下去的火焰,并没有熄灭,而是在冰冷的灰烬下,悄然凝聚成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东西。
**转学?**
**消失?**
**让她永远不要出现?**
江岳林以为,用权势和冰冷的言语就能轻易抹去一切,就能将她这个“麻烦”彻底扫除,就能将江逸重新塞回那个名为“轨道”的冰冷牢笼里。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包里沉默。
摔坏的打火机遗落在远方。
药膏在夹层里沉默。
而此刻,一个被强行按捺下去的、名为“反抗”的念头,却在刘语熙被泪水洗刷过的眼底,悄然点燃了微弱的火星。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而倔强的弧度。
**“毕业典礼……”** 她无声地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等着瞧。”**
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映亮了她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微光。她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硝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