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斜斜切进车窗,在林骁校服裤子上投下一道亮晃晃的光带。他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余光瞥见沈砚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壁纸是一片荆棘丛,跟他在“破圈儿”楼下见过的涂鸦有点像。
“昨晚没睡好?”沈砚转动方向盘,语气听不出情绪。林骁眼下的青黑太明显,像两枚洇开的墨点。
“关你什么事。”林骁把脸转向窗外,声音闷闷的。昨晚他爸又赌输了,债主砸门的动静闹到后半夜,他缩在被子里听着,满脑子都是沈砚说“以后我送你”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
车子停在学校侧门,沈砚没立刻熄火,反而从后座拿起一个牛皮纸袋:“早餐。”
林骁瞥了眼,里面是热牛奶和三明治,包装精致得像礼物。他没接:“我不饿。”
“是吗?”沈砚挑眉,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带,指尖擦过他喉结时,少年猛地瑟缩了一下。“昨天搬木板出了那么多汗,不多吃点,下午打架没力气?”
这话戳中了林骁的痛处,他梗着脖子:“我没打架!”
“哦?”沈砚拖长了音调,拿出手机划了划,“那班主任昨天打电话找‘家长’,是找错人了?”
林骁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红到脖颈。他以为沈砚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这人真的去问了!他抢过牛皮纸袋,推门就下车,临走前憋出一句:“多管闲事!”
沈砚看着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跑进校门,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他发动车子,手机恰在此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破圈儿-老陆”的名字。
“副团,新到的那批骨纹藤条你过目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杂音,像是在仓库里。
“正在路上,”沈砚目视前方,“上次说的‘安全词演练流程’,整理好了发我邮箱。”
“得嘞!对了,上次你救的那小子……”
沈砚打断他:“私事。”
挂了电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方向盘上那道浅痕。昨天在仓库,林骁搬木板时不小心撞到了角落的工具架,掉下来的不是钉子锤子,而是一捆用绒布包着的藤条,其中一根的纹路,和他书房抽屉里那根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林骁愣住了,指尖刚碰到绒布,就被沈砚不动声色地挡开:“旧东西,别碰。”
少年没追问,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探究。沈砚知道,那捆藤条上还带着“破圈儿”特有的桐油味,是匠人手工熬制的,用来保养工具,也象征着“规矩需用心养护”。
下午放学,沈砚的车准时停在侧门。林骁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发现后座多了个工具箱,上面沾着点木屑,像是早上在仓库用过的。
“上车。”沈砚摇下车窗,阳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我自己能走。”林骁梗着脖子,脚却不自觉地往车门边挪。
“是吗?”沈砚指了指他露在袜子外面的脚踝,“早上跑步又摔跤了?”
林骁猛地把裤腿往下拽了拽,心里暗骂这男人眼神太毒。他确实是为了躲班主任才翻墙跑的,结果不小心崴了脚。
车子没开向林骁家的方向,反而拐进了昨天那个仓库区。夕阳把仓库的铁皮屋顶染成橘红色,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蹦跶,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下来帮忙。”沈砚打开后备箱,里面是几块打磨好的木料。
林骁皱着眉:“又干活?”
“不然你以为我每天闲着没事干?”沈砚把一副手套扔给他,“王师傅说你的碗要做‘金缮修复’,得等几天。这段时间,你就当打工抵债。”
这个说法让林骁心里舒服了些。他跟着沈砚走进仓库,发现昨天堆放旧家具的角落已经清理出来,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刻刀、砂纸和几截木料。
“做什么?”林骁好奇地拿起一把刻刀,刀刃锋利,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给‘破圈儿’做几个新的……”沈砚顿了顿,改口道,“做几个摆件。”
林骁没再追问,只是看着沈砚拿起一截檀木,用铅笔在上面勾勒出线条。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刻刀时却异常稳定,木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温润的木纹。
仓库里很安静,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和窗外麻雀的叫声。林骁靠在柱子上,看着沈砚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陌生。他见过沈砚穿西装的样子,见过他在雨巷里冷静的样子,却没见过他此刻这般,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匠人。
“喂,”林骁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沈砚手下没停,声音平静:“自由职业。”
“自由职业能开这么好的车?”林骁撇嘴,“还认识修古董碗的师傅?”
沈砚放下刻刀,擦了擦手,走到他面前。夕阳的光透过窗户,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正好将林骁笼罩在里面。“重要吗?”他问,眼神很深,“你只需要知道,跟着我,不会饿肚子。”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林骁心里,荡起圈圈涟漪。他想起家里永远只有半棵蔫白菜的冰箱,想起林建军醉醺醺地让他去做饭的样子,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他别过头:“谁要跟着你。”
沈砚没说话,只是转身回到工作台前,拿起刚才刻了一半的木料。那上面隐约能看出是个骨节的形状,线条流畅,像真的骨骼一样透着冷硬的美感。
林骁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你猜。”沈砚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拿起砂纸开始打磨边缘,“打磨光滑了,才不会伤到手。”
他的语气很平淡,林骁却莫名地想起昨晚在“破圈儿”楼下听到的藤条抽打声,和沈砚书房抽屉里那根包着绒布的戒尺。他心里咯噔一下,指着那木料:“这是不是……”
“想什么呢?”沈砚打断他,把打磨好的骨节状木料递给他,“拿着,明天带给你班主任,就说……”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措辞,“就说你认识的木匠师傅做的,道歉用。”
林骁愣住了。这玩意儿怎么看都不像道歉礼物,倒像是某种……装饰品。但他看着沈砚眼里不容置疑的神色,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木料被打磨得很光滑,触手温润,像玉石一样。
“为什么帮我?”林骁忍不住又问,这是他这两天问得最多的问题。
沈砚收拾着工具,背对着他:“我说过,不喜欢欠人情。”
“可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人情!”林骁提高了音量,“你救我是你自愿的,修碗是你多管闲事,现在又让我给老师送这个……你到底图什么?”
仓库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沈砚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块擦刀布,慢慢擦拭着刻刀上的木屑。
“图你听话。”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图你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被人堵在巷子里,像条野狗一样打架。”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林骁心里。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像野狗,可沈砚说出来,他却反驳不了。他想起昨晚自己护着碗的样子,确实跟被逼到角落的狗没什么区别。
“我……”林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砚走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无数次:“以后有事,找我。”
林骁猛地抬头,撞进沈砚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平时的温和,也没有那晚的冷硬,而是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坚定的东西。
“知道了。”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回家的路上,林骁一直攥着那块骨节状的木料,掌心被焐得温热。他偷偷看了眼沈砚,那人正专注地开车,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也许,跟着这个人,真的不会饿肚子。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但手里的木料却越来越暖,像揣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规则、关于归属、关于他从未想过的未来的秘密。
而沈砚,从后视镜里看着少年紧绷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划痕。他知道,驯服这头小狼,不能只靠藤条,还要有耐心,和一点点……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私心。仓库里那捆没说完的藤条,终究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