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双生

暮春的日光斜斜切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江鸣夏踮着脚，指尖堪堪够到垂在廊下的紫藤花串，粉紫色花瓣簌簌落在月白裙裾上。忽然肩头一沉，她转头便见墨柒月踩着石凳，玉冠上的银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笨丫头，踩着我的手。"

少年掌心温热，江鸣夏咬着唇借力而上。紫藤花架下，两人的影子交叠成小小的一团。这是江府西北角的小院，原是墨老爷为体弱的幼子开辟的静养之地，自从三年前江鸣夏被墨家收养，便成了两人的秘密乐园。

"接住！"江鸣夏摘下一串开得最盛的紫藤，却故意往旁侧一抛。墨柒月早有防备，足尖轻点掠过石桌，青衫翻飞间稳稳将花束握在手中。他抬眸时眼尾含笑，额前碎发被风撩起："又想耍赖？"

话音未落，院角突然传来"喵呜"一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正扒着墙角的竹篱，琥珀色眼睛滴溜溜转。江鸣夏立刻来了兴致，提着裙摆小跑过去："小白！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墨柒月跟在后面，从袖中掏出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小白立刻放弃逃跑，围着两人转起圈来。"就你惯着它。"江鸣夏嗔怪地瞥他一眼，指尖却已经接过糕点掰成小块。

这只流浪猫是去年冬夜被墨柒月捡回来的。那时它浑身沾满雪水，缩在柴房角落奄奄一息。墨柒月瞒着所有人将它养在自己房里，每日省下口粮喂养。江鸣夏发现时，猫儿已经能蹦上窗台晒太阳了。

"小心爪子。"墨柒月忽然伸手将江鸣夏往后一带。小白正跳起来够她手中的糕点，利爪差点勾住裙角。两人靠得极近，江鸣夏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那是他每日必用的松香墨留下的气息。

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未时三刻。江鸣夏这才惊觉日头西斜，拽着墨柒月就往厨房跑："快走！今日厨娘新做了荷叶鸡，去晚了就没啦！"

穿过九曲回廊时，墨柒月突然顿住脚步。他仰头望着头顶的飞檐，瓦片上覆着层新绿的苔藓："明日就是谷雨，该放风筝了。"

江鸣夏也跟着停下，想起去年清明，两人偷偷跑到城郊的旷野放风筝。她的蝴蝶风筝挂在了柳树上，墨柒月脱了外衫爬树去取，结果自己也差点下不来。最后还是路过的樵夫帮忙，才把浑身沾满柳絮的两人解救下来。

"这次做个更大的！"她兴致勃勃地说，"要飞得比云还高！"

墨柒月笑着点头，眉眼弯弯似浸着蜜糖。他的面容本就生得清秀，笑起来更是温润如玉，只是右眼角下方有颗朱砂痣，平添几分艳丽。江鸣夏曾听府里的嬷嬷说，这是极少见的泪痣，主一生多舛。

但在她眼里，墨柒月永远是那个会在她闯祸时挺身而出，会把最后一块点心留给她，会在她睡不着的夜里念书讲故事的少年。

厨房飘来阵阵香气，厨娘王妈见两人进来，笑盈盈地掀开蒸笼："小祖宗们可算来了，再晚半刻，这荷叶鸡的香气就要把整条街的馋虫都勾来啦！"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除了荷叶鸡，还有清蒸鲈鱼、油焖春笋和一碟凉拌马兰头。江鸣夏最爱吃王妈做的荷叶鸡，用新鲜荷叶裹着腌制好的鸡肉，蒸出来带着淡淡的清香。

墨柒月默默给她夹了块最嫩的鸡腿肉，自己却只挑些青菜。江鸣夏见状，毫不客气地把他碗里的青菜全拨到自己碗里，又把盘中剩下的半条鲈鱼都倒进他碗里："你再这么瘦下去，风一吹就要倒了。"

墨柒月无奈地笑，低头慢慢吃着。自从来到江府，他始终记得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行事处处小心谨慎。唯独在江鸣夏面前，才能稍稍放松些。

饭后，江鸣夏拉着墨柒月去书房做风筝。去年的竹篾和绢布还剩了些，足够做个新的。江鸣夏负责裁剪绢布，墨柒月则用小刀削竹篾。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柒月，你说天上真的有神仙吗？"江鸣夏突然问道。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絮。

墨柒月手中的小刀顿了顿："也许有吧。"他想起小时候在道观里听老道士讲的故事，那些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的仙人，曾是他苦难童年里唯一的慰藉。

"那我们把愿望写在风筝上，神仙会不会看到？"江鸣夏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让爹爹的病快点好起来，想让王妈永远给我们做好吃的，还想......"她突然红了脸，声音渐渐低下去。

墨柒月已经猜到她没说完的话，心跳不自觉加快。他低头继续削竹篾，声音却比平时更温柔："会的，神仙一定会听到。"

风筝做好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江鸣夏找来毛笔，在绢布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愿望。墨柒月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也拿起笔，在风筝背面写下一行小字。

"你写了什么？"江鸣夏凑过来想看，却被他巧妙地避开。

"秘密。"他笑着将风筝收好，"等明天放上天，神仙自然会告诉你。"

夜色渐深，江府里亮起盏盏灯笼。墨柒月送江鸣夏回房，在院门口道别时，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路上买的梅花酥，你最爱吃的。"

江鸣夏惊喜地接过，油纸还带着温度："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下午你追小白的时候。"墨柒月轻咳一声，耳尖微微泛红，"快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放风筝。"

回到房里，江鸣夏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出神。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两下，夜色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想起白天墨柒月温热的掌心，想起他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想起他为自己夹菜的温柔模样，脸颊渐渐发烫。

另一边，墨柒月坐在窗前，借着月光翻开《神仙传》。书页间夹着朵干枯的紫藤花，是今日从江鸣夏发间捡的。他轻抚过花瓣，想起白天她仰着头，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便带着风筝出了门。城郊的旷野上，早已有不少放风筝的人。春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墨柒月举起风筝，江鸣夏拽着线轴往前跑。

"松手！"她大喊一声。墨柒月松开手，风筝乘着风扶摇直上，很快变成天空中一个小点。江鸣夏望着风筝，突然转头问："柒月，你的愿望是什么？"

墨柒月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轻声说："愿你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江鸣夏怔住，心跳如擂鼓。她望着少年清秀的侧脸，突然觉得，就算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很好很好。

风筝在蓝天上飞舞，带着两个少年最纯真的愿望，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命运的丝线早已悄然缠绕，在未来的某一天，将织就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但此刻，在这春日的旷野上，唯有清风、暖阳，以及两颗渐渐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