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的黄昏,雪粒子裹着梅香簌簌落下。江鸣夏站在墨家老宅朱漆门外,望着门楣上新换的烫金春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袄袖上的盘扣。
"阿夏姐姐!"清脆的童声穿透风雪,七岁的墨小棠踩着雪团冲出来,羊角辫上系着的红绸带在寒风中翻飞,"快进来,祖母说年夜饭就等你了!"
江鸣夏笑着弯腰将小棠抱起,鼻尖蹭了蹭她冻得通红的脸蛋:"我们小棠又长高了。"穿过垂花门时,檐角冰棱折射着廊下灯笼的暖光,恍惚间竟比往年更添了几分热闹。
正厅里蒸腾着热雾,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墨柒月正踮脚往墙上贴年画,青衫下摆扫过炭盆,带起几缕火星。听见脚步声,他转头露出虎牙:"阿夏姐姐,快来帮我看这灶王爷贴正了没?"
江鸣夏将小棠放下,上前比对年画位置。墨柒月身上带着松烟墨的气息,袖口还沾着上午写春联时的金粉。她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怯生生躲在祖母身后的少年,如今眉眼已长开了几分,只是笑起来时仍像只毛茸茸的小兽。
"偏了偏了!"小棠跳着脚指画,"左边再高些!"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墨柒月作势要敲她脑袋,却被祖母不轻不重拍了下后背。满头银发的老夫人端着刚出锅的桂花糖糕,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都别闹了,洗手吃饭。柒月,去把你爹从书房叫出来。"
年夜饭正式开席时,雕花窗棂已蒙上一层白霜。墨老爷慢条斯理地给每个人斟酒,连小棠都得了半盏温热的甜米酒。江鸣夏望着碗里浮着金箔的鱼羹,忽然眼眶发热——这是母亲在世时最拿手的菜,不想墨家厨娘竟也做得这般地道。
"阿夏在想什么?"墨柒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年用公筷给她夹了块八宝鸭,"尝尝这个,厨子说特地加了蜜渍的梅子。"
席间不时爆发出笑声。墨家二叔讲起年初赶考时在客栈闹的笑话,小棠举着鸡腿学他说话的模样,逗得众人直不起腰。江鸣夏望着灯火映照下众人的笑脸,忽然觉得漂泊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饭后,墨柒月神秘兮兮地拽着江鸣夏往后院走。穿过月洞门时,她看见墙角堆着几个油纸包,月光下隐约可见"震天雷""满地红"的字样。
"哪儿来的?"江鸣夏又惊又喜。往年除夕夜,她都是独自守着孤灯,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墨柒月眨眨眼:"找城里爆竹铺王掌柜订的,说好今天寅时取货,我寅时三刻就到了,把他从热被窝里拽出来的。"他得意地晃了晃腰间的鎏金火折子,"就等着给你个惊喜。"
话音未落,后院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墨家的小辈们举着莲花灯从四面八方涌来,小棠举着个兔子灯跑在最前面,灯罩上的彩绘栩栩如生。
"阿夏姐姐快看!"孩子们将她围住,七嘴八舌地展示自己的花灯,"这是我画的嫦娥!""我的是孙悟空!"
墨柒月趁机拆开爆竹包装,将引线小心地连在一起。江鸣夏注意到他动作娴熟,想来平时没少背着长辈胡闹。当最后一个"万花筒"安置妥当,少年直起腰,火光映得他眼底流光溢彩:"准备好了吗?"
随着火折子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声响瞬间打破夜的寂静。满地红炸开细碎的金芒,震天雷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绽放成璀璨的花。孩子们又惊又喜的尖叫混着爆竹声,惊起栖在梅树上的寒鸦。
江鸣夏仰望着漫天烟火,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人间至味是团圆。"此刻身旁的少年眉眼含笑,身后是嬉笑玩闹的家人,就连刺骨的寒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墨柒月不知何时递来一串糖葫芦,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火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江鸣夏咬下一颗,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恍惚间竟比往年吃过的任何珍馐都要美味。
"小心!"墨柒月突然伸手将她往后一带,半空中坠落的火星擦着她发梢掠过。少年的掌心还带着爆竹燃放后的余温,落在她肩上时,惊起一片细碎的战栗。
子时将近,爆竹声渐渐稀疏。小棠举着只剩半截的莲花灯打瞌睡,被奶娘抱回房去。墨柒月收拾着满地狼藉,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差点忘了,这是给你的。"
江鸣夏打开一看,是个精巧的香囊,绣着并蒂莲的缎面上还缀着两颗圆润的珍珠。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墨柒月耳朵通红,转身就跑:"祖母说大年初一要早起拜神,快回去歇着吧!"
望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江鸣夏忍不住轻笑。寒风卷起鬓边碎发,她将香囊凑近鼻尖,除了熟悉的艾草香,似乎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墨气息。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新岁的脚步近了。江鸣夏裹紧披风,望着漫天星辰,忽然期待起明日的朝阳——因为她知道,晨光中,还有无数温暖的故事等待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