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钻入耳中时，叶之夏只觉得仿佛有一群蚊子在身前嗡嗡作响。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那烦人的声浪却在他蹙眉的瞬间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按下了静音键。
他缓缓睁开了眼，头顶刺眼的灯光让他不自觉地又将双眼闭上。稍待片刻，直到适应了那抹明亮，他才再度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季迟、丁齐和夏凡禾的身影。
他看了一眼季迟又冲其他两个人道：“你们怎么也跟着过来了？”叶之夏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丁齐：“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肯定要来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季迟来的时候就给叶之夏倒了杯热水一直放在柜子上凉着，他把水递给叶之夏：“喝点。”
叶之夏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等会儿。”
季迟没有说话把只是把手上的杯子贴在他的下唇上，叶之夏无奈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喝了点。
“凡禾，回去别和舅舅说。”叶之夏嘱咐道。
夏凡禾点了点头：“你再慢一秒，我消息就发出去了。”说着还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了一眼。
叶之夏的舅舅是夏凡禾的爸爸，他们四个从小基本是一块儿长大的，只不过他和季迟家在一块儿。丁齐和夏凡禾家在一块儿。
丁齐：“我靠，这到底咋了？怎么伤成这样？”
实际上，伤势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然而，护士却一丝不苟地将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仔细包扎起来，层层叠叠的纱布缠绕之下，竟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木乃伊。每一道绷带似乎都在诉说着慎重与细致，哪怕只是些微的小伤，也被妥善地隐藏在纯白的织物之下，透出一股莫名的庄重感。
“没伤到哪儿，医院里的人太夸张了。干妈呢？”
季迟：“我让她先回去了，南瓜粥温的差不多了，先吃点。”
坐在一旁没怎么开口的夏凡禾说道：“你明天……”
“不去。”季迟替叶之夏回了声。
他们都见怪不怪了，只点点头，只有叶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
丁齐：“啧啧啧，这把年级第一少了个竞争对手啊，现在就你俩battle了。”
“这次给夏凡禾了我也不去。”
丁齐：“？”
叶之夏：“？”
夏凡禾：“什么叫给？”
医院的夜晚，寂静中带着几分凝重。一扇窗前，皎洁的明月已然高悬于墨蓝的夜空。微风拂过，吹动着那窗前几株绿植的叶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风里带着夜的清凉，也似乎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给这密闭的空间带来些许外界的气息。
叶之夏：“你干嘛？”
季迟：“在医院陪你。”
丁齐：“那我也…”
“不行。”叶之夏和夏凡禾几乎是同时开口。
丁齐：“…………”
叶之夏将手中的粥稳稳地搁在床头撑起的小桌板上，眉梢微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专心考试去吧，我又不是离了谁都活不了。这点小伤，连来医院都显得多余，说实话，我压根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说话时目光淡淡扫过他们，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态度。
担心他不如担心被他打的那群人现在还好吗？
季迟抬头看了眼夏凡禾，他俩对上视线夏凡禾，就似乎明白了什么，站起身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和丁齐就先走了。”
说着还扯了把坐在地上的丁齐：“走了。”
“哎…哎哎，别扯我帽子。”
“砰—！”丁齐就这么被夏凡禾扯了出去，大门被他带上病房里变得沉默无比，没人开口说话。
他们俩在的时候还好，但只当只有季迟的时候叶之夏心理还是有些发怵，小时候没这么觉得，但当从五年级开始他只要跟季迟单独在一块心里就发怵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快点吃，吃完我去洗。”
“哦。”说着叶之夏端起桌上的粥一口一口慢慢喝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不回，在这儿陪你。”
“我又不是小孩，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明天……”
不知道是哪句话踩到了季迟的雷点上，说出口的话也带了点怒气。
“是！是会照顾自己，把自己照顾到医院，小孩都没你这么能折腾！”
……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季迟话音刚落便感到一阵懊悔。他心知肚明，这事本与叶之夏无关，可言语出口时，却还是没能压住那股冲动。沉默像是一层薄纱，悄然笼罩在两人之间，带着几分压抑和尴尬。
叶之夏被他这番话弄得愣住了，心头一片茫然。他知道些什么？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这样无端地指责我？想到这里，叶之夏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悄然升起，原本压下的情绪也被彻底点燃了。
“那你凭什么管我？我再怎么折腾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谁呀？！”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好！”
“……”
“……”
当愤怒、激动或焦急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人的思绪常会被淹没在汹涌的情感浪潮之中。此刻，脱口而出的话语往往未经深思熟虑，可正是这些下意识的言辞，才最能映照出内心深处不加掩饰的真实情感。
这话刚说出口两个人皆是一愣周围就是死一般的沉默。
季迟迎上叶之夏那双满是震惊、迷茫与无措的眼睛，直到他手中勺子里的粥不经意间洒出些许，落在桌面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才像是从某种无形的束缚中回过神来。他缓缓启唇，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敢出口。
“因为我喜欢你……”
“……”
“认真的。”他又低声道。
少年眼中的情绪如掠影般一晃而逝，眉头轻蹙，似乎心头压上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思绪。他抬手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动作干脆却不带一丝多余的声响，双腿落地的瞬间便已迈开步伐，朝着门口径直走去。
叶之夏住的并非VIP病房，他觉得这些小伤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住在普通病房反倒踏实些，更何况，把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才是明智之举。
这间普通的病房，对两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生来说，门框的宽度确实显得有些局促。季迟站在原地未动，而叶之夏则走到他身旁，刻意侧了侧身，试图避免不必要的碰撞。然而，即便如此，肩膀依旧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他的。那一瞬间，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涟漪。
“疯子。”
这两个字就这么轻飘飘的传入了季迟的耳朵，他眉心一跳，站在了原地直到叶之夏开门的声音传来。
“去哪？”
“厕所，你别跟过来。”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小迟哥哥，你可不可以把它扔给我？”
叶之夏站在花架上头探出了院墙对着隔壁院子里看书的季迟喊道。
“你过来拿。”
“哥哥～你把它扔给我呗。”
“来拿。”
“切，小气鬼，我要告诉干妈。”话是这么说，但叶之夏还是从花架上跳了下去迈着小短腿就跑到隔壁院门。
叶之夏那时候才刚上小学，那是季莫江给他买的一个橙色的小皮球，原本也是要给季迟买的可季迟说太幼稚，他不喜欢其实那就是放屁他想玩儿，但也只想跟叶之夏玩儿。
叶之夏吃力地推开一丝小缝，从里面钻了进去。
“你怎么总把球扔到我家？”
“它自己想进去的。”
“…我看是你想进来吧，你过来。”
叶之夏虽心存疑惑，却依旧乖巧地迈步走了过去。季迟伸出手，指尖轻轻戳了戳她那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叶之夏脸颊两侧的肉软乎乎的，仿佛有种让人忍不住多捏几下的魔力。
“不可以，阿姨说不可以捏脸。”
“你自己在这玩会儿，我去看书了。”
叶之夏想了想没接季迟手上的球：“小迟哥哥，我想去后边喂小鱼。”
“不行。”
“为什么？”
“一共19条鱼，被你喂的只剩8条了都撑死了。”
“不要，小鱼很饿的。”
“他不饿。”
季迟的语气稍微强势了一点，叶之夏心里就觉得真委屈。
这时何云从后边开了门出来叶之夏就冲到何云的怀里，她一把把叶之夏捞起抱在怀里。
叶之夏就在他耳边小声的控诉自己对季迟的不满。
“好好好，都是哥哥的错，干妈帮你揍他好不好？”
“好。”
“那干妈帮你揍了他，今晚是不是要到干妈家来睡觉？”何云一步步的忽悠。
“嗯。”
季迟：“……”
用过晚饭后，叶之夏仍记得自己与何云的约定。他抱着自己的小睡衣，轻快地跑到隔壁，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季莫江把门打开，看见是叶之夏呲着个大牙就把叶之夏抱了起来：“之夏还把小睡衣小枕头都带来了呀。今晚是不是要和叔叔睡呀？”
何云把叶之夏从他怀里抢走说道：“放屁，当然是跟我睡。”
“我要和哥哥睡。”
“今天下午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哥哥了吗？怎么还要和哥哥睡？”
“我和哥哥睡就喜欢了呀。”
“好好好我们之夏想跟谁睡就跟谁睡。”
那天晚上即使季迟万般不情愿他都被何云拉过来跟叶之夏一起洗澡。
客厅内，暖黄的灯光洒落下来，仿佛为这偌大的房子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暖纱，连空气都浸润在一种静谧而温柔的氛围中。
沙发上，奶黄色的小团子正安静地捧着一杯睡前牛奶，小小的手指捏着杯柄，显得格外温馨。季迟穿着天蓝色的睡衣，随意却舒适地坐在叶之夏身旁，目光落在手中摊开的书页上，神情专注而柔和。一盏暖黄色的灯光洒下，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仿佛这一刻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叶之夏啜饮着牛奶，身体微微朝着季迟的方向挪去。季迟留意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恰到好处地让叶之夏能倚靠在他的肩头。叶之夏眨了眨眼，眼睫上还挂着些许水雾，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目光却已落在摊开的书页间，专注而又安静。
“小迟哥哥这些字你都认识吗？”
“认识。”
“那你读给我听好不好？”
“好。”
季迟稚嫩的读书声响起。“寄豆子来的那些朋友跟我谈到玛雅内所受到的损失，他们说这些可恶的虫子毁掉了大部分的庄稼。”
叶之夏越听越觉得无趣：“小迟哥哥，你这个书好无聊呀，是什么故事书？”
“不是故事书。”
“好吧。”
季迟将夜之夏的失落都尽收眼底。
此时何云从卧室探出头来对他们俩喊的。：“宝宝们很晚了，要睡觉啦。”
“好。”季迟抬头应了声，把书放在桌上，拉着叶之夏的手向房间走去。
“哎，枕头，枕头。”季迟回头把叶之夏落在沙发上的枕头拿上，又带着他回了房间让叶之夏待在床上季迟像个大人似的，替他掖了千掖周围的被角让他好好躺着。
“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来好不好？”
“……”叶之夏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才回答道：“不好。”
叶之夏比季迟小一岁，但如果你让他离开季迟就是不行。只要季迟半天不在他身边他都能闹个不停。等季迟上了小学更是如此。吵着闹着要跟季迟在一个班。最后实在没办法，但也好在叶之夏从小就聪明所以对于跳级这个事情学校让他考了尝试就算过了。
“听话，一会儿就回来。”
“那好吧，哥哥快点。”
“嗯。”
说着季迟便转身出了门，还顺手把门关了起来。叶之夏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季迟一出门便直奔他的小书房，推门而入后，目光在书架间游移。他左翻右找，最终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拽出了一本故事书。那是何云和季莫江为他买的，但他向来对这类书毫无兴趣。因此，这本书甚至未曾拆封，就被随意丢在了这个角落里，任其蒙尘。后来，再买书的事，成了他自己的主张，而何云他们只负责掏钱。
季迟带着这本书回到了房间，看着叶之夏要睡不睡的样子，问道“之夏想睡觉了？”
叶之夏的神志不太清晰了，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嗯。”
季迟也上了床问：“那怎么还不睡？”
“哥哥说让我等，我在等。”
季迟心里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等到了，睡觉吧。”
季迟说完叶之夏就已经不说话了，看样子是睡熟了，季迟看了看自己手上抓着的故事书，转身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随后关上了灯，自己也躺到被子里。
窗外的月光穿过缝隙，如同一层薄纱轻轻洒在叶之夏的脸上，柔和而静谧。季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侧颜上，那一刻，她仿佛是一件精致的小手办，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思绪尚未拉回，他的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倾了过去，轻轻地在她细腻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如同羽毛拂过般轻柔的吻。
叶之夏似乎是感受到了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季迟瞬间回过神来，脸色猛地涨红，慌忙往后挪开，险些从床边跌落下去。
叶之夏似乎察觉到身旁的人与自己拉开了些许距离，便不自觉地朝季迟的方向挪了过去。他轻轻偎进季迟的怀中，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在那片熟悉的温度里微微拱了拱身子，仿佛要将自己嵌得更深一些。
季迟没办法只好用手轻拍他的背，将叶之夏搂在怀里睡。
—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但他现在早已清楚，有些东西抓住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手。
或许有些事情的变化就在一瞬之间，又或许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积累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动，渴望冲破桎梏，探出头去，直面那洒落的天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