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之事告一段落后，何云便执意将叶之夏重新接回了家中。季家的二楼一直保留着一间属于叶之夏的房间，那并非普通的客房，而是无论他是否在住，都始终为他留着的一方天地。即便他不在的时候，也从未有人动用过这间屋子，而何云更会特意安排人每日打扫，保持它的整洁。
而这间房间的位置，恰好就在季迟房间的隔壁。原本，叶之夏打定主意要尽量避开季迟，能不碰面就不碰面，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可如今这样的安排却让他的计划全然落空。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下节还是陈秀茹的课，所以两人就待在办公室写了一节课的检讨，下了课陈秀茹进了办公室，朝他们说了声：“走吧，不用写了。”一节课过去，她气倒是消了不少。
叶之夏把笔帽盖上，撂在桌上抬脚准备走出去。
“等等，季迟走，你等会儿我跟你谈谈。”说着陈秀茹走到办公位上坐下。
待季迟出了门，她才开口道：“怎么回事儿？”
“什么？”
“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
“跟人打架了？”
陈秀如实在是无法理解。她带了叶之夏整整一年，对他的性子早已了如指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言语间总是含蓄委婉，性格虽不算温和到毫无棱角，但也绝不至于恶劣到与人拳脚相向。然而，此刻眼前的叶之夏却打破了她心中的认知。他会动手打人，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少年的头上和手腕依旧缠着纱布，其他地方的纱布已经拆除，暴露出的伤口结满了褐色的痂，在他那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伤势并不算重，但数量却不少，仿佛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冲突的激烈。
陈秀如见他始终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像一座孤岛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追问，只是弯下腰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在那里翻找片刻后，最终挑出一盒膏药递给叶之夏，眼神中夹杂着无奈与一丝隐隐的心疼。
“去疤的，等伤口上的痂落了，就每天抹个一两次，听见没？白白净净的一个人，身上留那么多疤，丑的要死。”说着她还叹了口气。
“回去吧，有什么事要和老师说，老师一定尽力帮你。”
“谢谢老师。”
陈秀茹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
丁齐见他们整整一节课都不见踪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焦虑。他匆匆拉起夏凡禾的手腕，打算出去寻找，却在刚踏出门的瞬间，迎面撞上了正要返回的季迟。那一刹那，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三人的目光在狭窄的走廊里交汇，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微妙。
“回来了？”丁齐说着还向季迟身后看了看，没看到叶之夏的身影。“叶之夏呢？”
“办公室。”说着他就侧身从旁边走了过去。
丁齐：“？”
丁齐朝夏凡禾说道：“虽然但是。。。我怎么觉得有点怪？”
夏凡禾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便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丁齐见状，也只能无奈地跟着坐下。他侧身坐在椅子上，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夏凡禾给打断。
夏凡禾：“你转过去。”
丁齐：“？你俩今天吃炸药了？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老实的转过身去。说实话，他有被这俩货的态度气到。
夏凡禾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大概与他所猜测的相差无几。他微微垂眸，从桌肚里拿出手机，指尖轻触屏幕，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联系人，毫不犹豫地将消息发送了出去。
同时，季迟的手机骤然响起一阵震动。他下意识地瞥了夏凡禾一眼，却正好迎上对方投来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季迟垂下眼帘，伸手探入书包，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边缘。他将它取出，点亮屏幕，点开了消息页面。
Q：？
他想也没想也回了个问号。
.：？
Q：…说了？
.：嗯。
旁边骤然响起一声嗤笑，紧接着，对方又丢过来一个大拇指的表情，附上一句简短却刺人的“活该”。那语气像是一把钝刀，在心头不轻不重地刮过，留下些许难以言喻的痕迹。
季迟倒是显得漫不经心，不管他自己持何种态度、作何想法，结果都早已注定——叶之夏终究会留在他身边。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达成这一目的，而唯一的变数不过是方式的选择，而这选择权，则完全掌握在叶之夏的态度上。
丁齐看见叶之夏回来像是才活过来一样。
“你怎么才回来，被秀给扣押了？”
“没有，就是问问我身上的伤哪来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吓死我了。”说着他还长叹一口气，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起身给叶之夏让了个位子。“我跟你说，他俩今天都跟发神经一样，莫名其妙。”
叶之夏将陈秀茹递给他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指尖在触碰到书包内侧的一瞬间微微一顿。丁齐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过季迟与夏凡禾。就在他的视线与季迟相遇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电流顺着脊背窜上心头，他慌忙收回目光，像是怕被对方看穿了什么似的，心头的波澜却久久未能平息。
“没发现。”
“……”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丁齐猛的转身一巴掌拍在夏凡禾的桌子上。
“你笑啥？你笑几次了？”
夏凡禾的眼里还有些笑意，只不过很淡：“没，就是想起了一场好看的戏剧。”
“……”
“……”
—
夕阳的余晖如同一层金色的薄纱，轻柔的笼罩着教室。原本明亮的教室，此刻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红色调。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书本的边缘都像是镶上了一层金边。
丁齐刚把书包收好，就开始像老妈子一样催叶之夏，他们三个就等叶之夏一个了，其实叶之夏现在其实很不想跟季迟单独在一块但他还是开口道：“我今晚不回金陵，你跟夏凡禾先回去吧，记得跟你爸说声。”他又冲夏凡禾说道
“嗯。”
“为啥？”
“我这周留在天华，我爸回来了。”
“哦，那我们就先走了。”丁齐点点头表示明白，又一胳膊搂过的夏凡禾脖子，就朝门口走去。
叶之夏和季迟走出校门时，天边正悬挂着黄昏最后的余晖，微弱的橙红色光芒染透了半边天空，像是被谁打翻的画盘，晕染出一片温柔又寂寥的色彩。校园里早已人迹寥寥，只高三的教室还亮着灯，那些伏案的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仿佛分属两个世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偶尔掺杂几声不知名的鸟鸣，让这一刻显得格外安静，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沉重感。
校门口那辆迈巴赫安静地停在那里，却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般引人注目。两人拉开车门坐进去后，才发现驾驶座上的人竟是何云。她的手指轻轻搭在方向盘上，神情专注而淡然，仿佛这豪车与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搭配。
“妈，你怎么自己开车来了？”
“怎么？我来接我儿子放学又不是来接你，你管我。”
“……”
叶之夏从前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如今每次称呼出口，总觉碍耳又刺心。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这些年早已习惯，若真要道破这微妙的违和感，反倒怕伤了对方的心，也乱了自己的阵脚。
“干妈，我待会儿先回家。”
“嗯，你跟你爸也该要好好谈谈了。”
—
每个周末，叶之夏都会如约前往金陵，栖身于夏凡禾的居所。除了叶朝明偶尔回来的时候，这对父子一年之中真正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加起来还不到两天。而其中一天，便已被大年初一悄然占据。岁月在这对血脉相连的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声的鸿沟，时间的疏离感犹如细密的雨丝，悄然渗透进他们的生活，模糊了亲情本该有的清晰轮廓。
“到了下车季迟，你帮我儿子把车门打开。”
“在九点之后我没看到你别逼我上门薅你哦。”何云又冲叶之夏说道。
“知道了。”叶之夏对此有些哭笑不得。
季迟没有多言，自行下了车后，顺手为叶之夏拉开了车门。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还未等叶之夏反应过来，自己的书包已然被他拎在了手中。甚至不给叶之夏半分思考的余地，那书包便已被季迟径直带回了他的家。
“……”他看着季迟的背影，心里复杂的没边。
“干妈，我先走了。”叶文夏下了车，走到院门前推开了那黑色的门。
“好。”
叶之夏缓步走到门前，目光落在那双棕色皮鞋上。他伸手推开透明的大门，耳畔随即传来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没过多久，水声戛然而止，叶朝明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叶之夏，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去餐桌吃饭。
叶之夏的样貌几乎是叶朝明的翻版，但他的五官线条比叶朝明要柔和些许，倒是更接近于母亲夏琳的模样。那种独特的神韵在眉宇间悄然流淌，隐约透出几分熟稔的亲切感。阿姨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热气氤氲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叶朝明在主位上坐下，而叶之夏则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和谐。
“伤是怎么回事？前两天还听说你住院了。”
“嗯。”叶之夏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叶朝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深究第一个问题，他不想的叶朝明不会逼他。
“给你买了药，放在你桌上了，要用知道吗？”
叶之夏愣了愣说道：“好，这一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走？”
“8:30的飞机。”
“怎么这么赶？”
“公司最近出了点事故，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去公司拿个文件。”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又开口道。“和把给你买的药带过来。”
叶之夏低着头吃饭对此没说什么。“不能让人寄过去吗？”
“文件是加密的，要亲自来拿一趟。”
叶之夏点点头就没再开口说话了。
叶朝明用完餐后，并未急着起身离去，而是静坐在原处，目光温和地落在叶之夏身上，看他慢条斯理地用餐。叶之夏很快察觉到了那道若有似无的注视，他抬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随后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对叶朝明说道：“我送你吧。”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吃好了？”
“嗯。”
“我给你换了药再走。”叶朝明看了一眼叶之夏头上的纱布。
“不用了，我今晚去隔壁我送你吧，马上来不及了。”
叶朝明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天华小区离得最近的机场也要近一个小时，他也没再说什么，叶之夏把人送到门口用目送车子离开
饭桌上的残羹冷炙已被阿姨收拾干净，他的书包和手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季迟家中。眼下无事可做，他本已打算出门，甚至连院门都已经打开。然而，叶之夏稍作停顿，最终还是转过身来，迈步回到了屋内。走进自己的书房，果然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纸袋。他随手提起纸袋，打算一并带走。
门口的指纹锁早已录入了叶之夏的指纹，他轻轻一按，锁扣应声而开。
〝叮—！”大门被打开，叶之夏进了门，季莫江今天也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和何云讲着话。
“之夏来啦，小迟去洗澡了，等他洗完你就去洗哦。”何云冲叶之夏喊道。
“好。季叔叔好。干妈，我先回房了。”
季莫江有些不满的开口：“怎么她就是干妈，到我这儿就成季叔叔了，之夏你心偏这也太大了吧。”
何云一点也不惯着他说道：“你怎么这么幼稚？叫我干妈当然是因为跟我感情好，他跟你感情还没我一半好呢。”
你俩都挺幼稚的……
这俩人马上又要开始拌嘴子叶之夏连忙又补了一句。：“干爸干妈，我先回房间了。”边说边往楼上走。
这一下楼下两位老小孩的心里算是平衡了
叶之夏一上楼便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眼便看见书包安静地躺在椅子上。他走过去，将手中的纸袋轻轻搁在书桌上，拉开拉链仔细查看，里面果然整齐地摆放着几盒不同品牌的药：止疼的、消炎的，还有促进伤口恢复的，种类齐全得让人挑不出半点不足。
尽管叶朝明和叶之夏之间的情感并不深厚，但父亲对他的关怀也绝非虚言。他总是试图通过这些细节，在其他方面弥补自己因忙碌而缺失的陪伴。叶之夏默默将药盒一一取出，整齐地摆在桌面上，心中盘算着先去洗个澡，再回来更换药物。
“来洗澡。”季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门口传来。二楼是起居区域，并没有独立的淋浴室；唯一的一间位于一楼。当初设计房子时，何云曾提议为季迟和叶之夏各自房间增设私人淋浴间，但叶之夏坚持要一个书房。于是，本该成为浴室的小空间被改造成了一个简约却实用的书房。从前，他并未觉得有什么遗憾，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忍不住懊恼当时为何如此固执。
如今，为了洗澡，他不得不频繁出入季迟的房间，这简直是一种无法逃避的尴尬。真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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