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书欣将医用酒精倒在伤口上时，咬破了嘴唇才忍住尖叫。左臂的刀伤已经缝合，但赵天翔匕首上可能抹了某种延缓愈合的药物，三天过去伤口仍在渗血。安全屋的收音机正播放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这是组织约定的危险信号——说明陈默无法亲自联络。
钢琴曲突然中断，插入一段女声播报："今日凌晨，公共租界破获一起地下印刷案..."虞书欣捏着镊子的手顿住了，这是双重警告。她迅速拧动收音机旋钮，在特定频率下，播报声变成了陈默的录音：
"夜莺同志，最后通牒。清党名单确认已到张手，含华东区全部地下组织信息。72小时内务必获取，否则执行撤离。另，赵已怀疑你身份，谨慎行事。"
录音带发出刺啦的噪音，虞书欣的太阳穴突突跳动。72小时，三天。她望向窗外——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极了张凌赫书房里那幅江苏省地图上的红线。
前天夜里，她趁张凌赫去军情处开会时潜入他的公寓。原本只是想找些军火案的后续情报，却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沓发黄的寻人启事。每张都印着同一个女孩的照片：圆脸，杏仁眼，右耳戴着一枚珍珠耳坠。最上面那张的空白处用钢笔写着："书怡，如见启事，速联系哥哥。线索酬金已增至500大洋。"
当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纸张。这个名字——"书怡"，是她梦中反复出现的称呼。更让她窒息的是，寻人启事上的日期从1921年10月开始，几乎每月更新一次，持续了整整十四年。
书柜最下层锁着的铁盒里，她找到了更多证据：一张儿童画的梧桐树，落款"凌赫与书怡"；半块刻着"怡"字的玉佩；还有本皮面日记，最新一页写着："书瑶耳后胎记位置、形状与妹妹完全一致，但为何她不记得？除非......"
除非什么？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虞书欣当时太过惊慌，没注意到书房门外的脚步声。等她反应过来时，张凌赫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找医药箱？"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在卧室衣柜顶层。"
那一刻，虞书欣确信他看穿了自己。但张凌赫只是放下咖啡杯，若无其事地谈起孤儿院明天的义诊活动，仿佛书房的闯入事件从未发生。
雨点敲窗的声音将虞书欣拉回现实。她必须做出决定——要么在三天内窃取清党名单，要么放弃任务撤离上海。而撤离意味着永远无法确认张凌赫是否真的是她失散多年的哥哥。
怀表指针指向下午四点。张凌赫今天去参加周将军的寿宴，至少要晚上十点才会回来。虞书欣换上护士服——这是进出军官公寓最不引人注目的伪装，将微型相机藏在药箱夹层。
张凌赫的公寓门锁对她已不是障碍。三十秒后，虞书欣站在书房中央，药箱放在红木书桌上。根据陈默的情报，清党名单应该藏在墙上的保险箱里。她轻轻移开掩盖保险箱的油画，露出一个老式转盘密码锁。
"0921..."她输入张凌赫妹妹的生日，保险箱纹丝不动。
"1103..."他的生日，依然不对。
虞书欣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数字组合：军情处成立日期、张凌赫父亲生日、甚至她自己的假生日。保险箱依然紧闭。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虞书欣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公寓前院——不是张凌赫的座驾。她松了口气，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书桌上的相框。相框背面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数字：211021。
这是...她和"哥哥"失散那天的日期？虞书欣的手指颤抖着拨动转盘。保险箱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
里面除了一叠文件，还有个丝绒首饰盒。虞书欣打开盒子，呼吸瞬间停滞——盒里躺着半枚珍珠耳坠，和她现在右耳上戴的一模一样。耳坠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书怡八岁生日礼物，另一只在枪战中遗失。盼归。"
清党名单就在文件堆最上层。虞书欣迅速展开拍摄，却在翻到第二页时僵住了——名单上第一个被红笔圈出的代号就是"夜莺"，旁边还标注着她的真实姓名"虞书欣"和一张近期偷拍照。更令人震惊的是，批注笔迹与张凌赫日常书写风格截然不同，倒像是...赵天翔的字迹。
"找到你要的了？"
虞书欣的血液瞬间冻结。张凌赫倚在书房门口，军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带松开，手里握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他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哪里还有前天晚上的温柔。
"我可以解释。"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解释什么？"张凌赫缓步走近，"解释你如何利用我对妹妹的思念接近我？还是解释你此刻正在偷拍足以摧毁整个华东地下党的名单？"
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虞书欣心脏上。她本能地摸向药箱里的手枪，却发现张凌赫早已卸掉了弹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凌赫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从唱片行枪战？还是更早？"
虞书欣的余光扫视着逃生路线。窗户？锁死的。门？被他挡住了。唯一可用的武器是桌上的青铜书镇，但张凌赫的枪口始终没离开她的心脏位置。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带你去看孤儿院？还教你射击？还宣布你是我的未婚妻？"张凌赫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月牙形疤痕，"记得这个吗？1921年夏天，你从梧桐树上摔下来，我接住你时被树枝划的。"
虞书欣的视线模糊了。记忆碎片如洪水般涌来：梧桐树、冰淇淋车、哥哥背着她奔跑时脖颈的汗味...她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书桌边缘。
"你一直...知道我是谁？"
"不确定，直到看见你耳后的胎记。"张凌赫的枪口微微下垂，"但虞书欣同志，你演技确实出色。连我都差点相信你是真的爱上了我。"
这句话像匕首般捅进虞书欣心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相机还在药箱里，已经拍下了足够多的情报，但她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以为一切都在演戏。
"把相机交出来。"张凌赫伸出手，"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可以安排你安全离开上海。"
虞书欣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张凌赫明显怔了一下。"你撒谎时右眼会眨得比左眼快。"她轻声说，"小时候就这样。"
她猛地掀翻药箱，相机和药品哗啦散落一地。在张凌赫分神的瞬间，虞书欣抄起青铜书镇砸向台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一声消音手枪的闷响，子弹擦着她耳边射入墙壁。她凭借记忆扑向窗户，用手肘击碎玻璃。
"书怡！别跳！"张凌赫的喊声里突然带上真实的恐慌，"外面是——"
冰冷的夜风灌进来。虞书欣已经翻出窗外，却发现这里不是预想中的二楼——因为装修，脚手架一直延伸到四楼。她跌落在竹制脚手架上，一根突出的竹竿刺入右腿，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上方窗口，张凌赫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举枪瞄准了她，却在最后一刻调转枪口，朝天空开了两枪。"来人！有共谍！"他大声呼喊，声音却刻意给了她逃脱的时间。
虞书欣咬牙拔出腿上的竹竿，鲜血顿时浸透裤管。她拖着伤腿沿脚手架爬下，每移动一步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远处传来哨兵奔跑的脚步声，探照灯开始扫射这一区域。
落地时她几乎晕厥，但怀表硌在胸口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虞书欣撕下旗袍下摆草草包扎伤口，一瘸一拐地钻进小巷。背后公寓楼里，她看见张凌赫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那半枚珍珠耳坠，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转过三个街角后，虞书欣瘫坐在垃圾箱后，颤抖着取出怀表。按下隐藏按钮，表盖内侧浮现一行新刻的字："明早六点，十六铺码头3号仓库。带医生。"
她摸索着右耳——珍珠耳坠不见了，可能在跳窗时遗落了。就像她遗失在张凌赫书房里的那部分灵魂。
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虞书欣撕开旗袍领口，取出藏在内衬的清党名单照片。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终于看清最后一页的批注："此名单系赵天翔伪造，真实名单在周将军保险柜。张凌赫已起疑，建议尽快处置。——T"
T...田？唐？还是...特？虞书欣的视线开始模糊。失血过多让她思维迟钝，但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清晰：如果名单是假的，那么组织要她窃取的就是毫无价值的情报。而真正的危险，可能正指向张凌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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