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像一场迟来的秋雨，带着凉意和重量，拍打在每个人的课桌上。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味、淡淡的紧张，还有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低语。
“方圆，数学89，语文85，英语92，物理70，化学68，生物75……班级排名28，年级排名……嗯，中游偏下。”新上任的学习委员林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男生，站在讲台上，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播音腔的调子念着成绩单。他声音不大，但方圆却觉得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心上。
28名。比她月考进步了5名，但离她自己定的前20目标，还差着一道鸿沟。更刺眼的是，物理和化学那惨淡的分数。她捏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努力了，刷了那么多题，熬了那么多个晚上，结果……还是不够。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来，堵在喉咙口。
“田生，”林凯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数学95，语文88，英语90，物理85，化学82，生物80……班级排名第8，年级前50。”
“哇！”
“田生这么牛？”
“没见她怎么学啊……”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田生坐在前排，正低头摆弄着自己新做的、镶着水钻的指甲，听到成绩，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又无所谓的笑，仿佛在说：看吧，就是这么简单。
方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被田生当众骂“狗”还难受。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那份摊开的、布满红叉的物理试卷，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她拼尽全力才爬到这里，别人却好像轻轻松松就站在了山顶。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晓满，”林凯的声音顿了顿，推了下眼镜，音量都拔高了一点，“数学满分150，语文138，英语147，物理满分100，化学98，生物95……班级排名第1，年级第1。”
这一次，惊呼声变成了倒抽冷气的声音。连一直玩指甲的田生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年级第一！这已经不是“牛”能形容的了，简直是学神下凡！
晓满坐在方圆旁边，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林凯念的不是他的名字。他只是随手翻着自己那几乎满分的物理试卷，修长的手指在干净的纸页上划过，姿态闲适得如同在翻一本无关紧要的杂志。
方圆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他。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完美的侧脸线条，此刻在方圆眼里，却像一座遥不可及的、用分数堆砌的冰冷雪山。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是那张课桌，更是天堑般的排名差距。那份抄来的检讨书带来的难堪，此刻混合着成绩的挫败，在她心里发酵出一种又酸又涩的滋味。
“好了，成绩都发完了。几家欢喜几家愁啊！”林凯把最后一张成绩单发完，合上文件夹，推了推眼镜，脸上挂着“官方”微笑，“考得好的同学戒骄戒躁，考得不理想的同学呢，也不要灰心！比如我们方圆同学，虽然排名还有进步空间，但比月考进步了5名呢！值得鼓励！”他特意朝方圆的方向点点头。
方圆：“……” 谢谢，有被鼓励（刀）到。
林凯话锋一转，小虎牙闪着光：“为了帮助大家共同进步，特别是某些‘困难户’，”他意有所指地扫过方圆那惨淡的物理化学卷子，“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在教室后面的公告栏设立一个‘互帮互助角’！大家可以自愿把自己的疑难错题贴上去，懂的同学们去解答！当然啦，作为学习委员，我林凯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随时欢迎提问！特别是物理化学！包教包会，学不会……那就再学一遍！”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几声轻笑。方圆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林凯的热情像阳光，可惜她现在只想待在阴沟里。
下课铃响，人群像退潮般涌向门口。方圆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把那份刺眼的物理试卷胡乱塞进书包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她起身，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哎！方圆同学！”林凯像一阵风似的刮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和笔，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八卦……哦不，是求知的光芒，“别急着走啊！我看你物理大题第三问思路完全跑偏了，要不要现在我给你讲讲？保证通俗易懂，比老陈讲的有趣多了！顺便……”他压低声音，凑近一点，一脸神秘，“你跟晓满……昨天放学我看见你们一前一后去政教处那边了？咋回事？是不是……嘿嘿？”他挤眉弄眼，小本本已经翻开，笔尖悬空，一副“快告诉我独家八卦”的架势。
方圆瞬间头皮发麻，脸涨得通红。政教处、检讨书、臭水沟……这些词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没……没什么！我走了！”她像受惊的兔子，抓起书包就想跑。
“哎别走啊！学习重要！八卦……啊不是，同学情谊也很重要嘛！”林凯锲而不舍，试图拦住她。
就在方圆窘迫得想原地消失时，旁边传来“哗啦”一声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方圆和林凯同时转头。
只见晓满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大概是准备离开。他的动作似乎有点急，手肘“不小心”带倒了桌角那摞垒得高高的、林凯刚收上来的全班物理练习册！
哗啦啦——
几十本练习册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塌，散落一地，瞬间在林凯脚边铺成一片狼藉的“纸海”。
林凯：“！！！” 他脸上的八卦瞬间被惊恐取代，看着满地狼藉，发出痛心疾首的哀嚎：“我的妈呀！我刚按学号排好的！！晓满你……”
晓满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练习册，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歉意：“抱歉，没注意。”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弯下腰，开始一本一本捡拾散落的练习册。
林凯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完全吸引，再也顾不上“八卦”方圆了，哀嚎着也赶紧蹲下去抢救他的劳动成果：“哎哟我的祖宗！轻点！别弄皱了！”
方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又看看旁边那个正“专注”捡书的、罪魁祸首晓满。他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方圆发誓，在他弯腰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他嘴角极其、极其快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是……他故意的？为了……给她解围？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火星，倏地在她心里闪了一下，随即又被她自己掐灭了。怎么可能？他那种人，只会觉得她麻烦吧？大概真的只是不小心……她甩甩头，趁着林凯手忙脚乱，赶紧抱着书包溜出了教室。
走廊里，方圆长长舒了口气。刚才的窘迫感消散了一些，但心头那份成绩带来的沉重和晓满那个模糊的“笑意”带来的困惑，却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她走到楼梯拐角，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门口。
林凯还在满地捡书，嘴里念念叨叨。而晓满，已经捡起了大部分，正把最后几本摞起来。他直起身，似乎不经意地朝方圆刚才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隔着喧闹的走廊和攒动的人头，在空中短暂地、极其意外地交汇了一瞬。
晓满的眼神依旧是深潭般的黑，平静无波。但方圆的心跳，却在那短暂的交汇中，漏跳了一拍。她慌忙转回头，加快脚步下楼。
身后，晓满把那摞重新垒好的练习册放在林凯桌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了。”
林凯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心有余悸：“谢天谢地！谢谢满哥！下次小心点啊！”
晓满没应声，拿起自己的书包，也走出了教室。路过公告栏时，他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凯刚刚贴上去的、还空荡荡的“互帮互助角”海报，又扫过公告栏上贴着的那张鲜红的、年级前一百名的光荣榜。
他的目光在最顶端——他自己的名字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下移，掠过田生的名字，最终停在了光荣榜最下面几行，某个不起眼的位置——方圆的名字，勉强挤在年级前三百的尾巴上。
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情绪。随即，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汇入了放学的人流中。只是插在裤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仿佛上面还残留着练习册纸张粗糙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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