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带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强行灌入喉咙。
沈近真猛地呛咳起来,肺腑间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左胸下方那个早已麻木、此刻却重新被唤醒的伤口。
周大姐“别动!”
一个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同时一只带着薄茧的手稳稳按住了她挣扎的肩头,
周大姐“伤口会裂开。”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艰难地往上浮。沈近真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
昏黄的煤油灯光晕里,映出一张陌生的、中年妇人的脸,眉眼间沉淀着风霜与一种超越性别的坚毅。
沈近真“这是……”
喉咙干涩沙哑,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周大姐“你活着。”
妇人言简意赅,用沾湿的棉签小心地润着她干裂的嘴唇,
周大姐“‘老枪’的人把你从崖底的乱石滩里拖出来的。命大,子弹卡在肋骨上,没伤着要害,但失血太多,昏迷了整整十二天。”
老枪!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击中了沈近真混沌的神经。
是那个传说中潜伏极深、代号“老枪”的独立情报线!组织里曾有过关于他的模糊传说,但无人知晓其真面目。
沈近真“林…樵松……”
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和血腥气,从她齿缝间挤出。
妇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骤然锐利如鹰隼,瞥了一眼紧闭的简陋木门,声音压得更低:
周大姐“省点力气。这笔血债,我们记着。”
她放下水杯,仔细掖好沈近真身上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白的薄被,
周大姐“我叫周大姐,负责照顾你。记住,你现在是‘哑女’,除了我,对任何人,都不能开口。风声很紧,林樵松的人像疯狗一样,还在附近山里搜‘尸体’。”
沈近真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疲惫的阴影。
胸腔里的疼痛真实而尖锐,提醒着她还活着,也提醒着那场发生在法租界边缘仓库区的致命伏击——
呼啸的子弹,飞溅的木屑,林樵松那张在火光中扭曲狞笑的脸,还有最后那一声将她击飞坠崖的枪响……剧痛淹没了所有感知。
坠落的瞬间,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去见那些牺牲的同志了。
没想到,地狱不收。
再次醒来,已是半年后。
窗外不再是逼仄的山影,而是上海滩熟悉的、带着咸腥和煤烟味的空气。
狭窄阁楼的斜顶天窗透进一线灰蒙蒙的天光。
周大姐“恢复得不错。”
周大姐仔细检查了她拆线后的伤口,粉红色的新肉覆盖了狰狞的疤痕,
周大姐“‘老枪’说了,你可以开始动,但只能动脑子。”
她递过一叠裁剪下来的旧报纸碎片和一盒火柴,
周大姐“这是你这几个月‘睡过去’时发生的事,挑紧要的看。看完烧干净。”
沈近真急切地翻动着那些碎片。
字里行间,一个名字反复出现,带着一种令她心惊肉跳的陌生感——魏若来。
报道措辞隐晦,但指向明确:
央行新锐魏若来,凭借过人的金融手腕和对虞世清意图的精准揣摩,迅速成为虞氏集团在金融领域的头号心腹,风头无两。
甚至有花边小报捕风捉影,暗示他与虞世清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的侄女关系匪浅。
心口猛地一窒,比枪伤更尖锐的痛楚瞬间蔓延开来。她捏着报纸碎片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背叛?不,魏若来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她见过,炽热、纯粹、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那不是伪装的火焰。
可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又该如何解释?
沈近真“他……”
沈近真喉咙发紧,声音艰涩。
周大姐眼神复杂,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周大姐“‘老枪’只让我告诉你,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魏若来,他走的是另一条钢丝。林樵松、虞世清、康少捷,这三个名字,现在像毒藤一样缠在一起。”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
周大姐“‘老枪’需要你。你的脑子,你的眼睛,还有你对那三个人的了解。我们需要证据,铁证。能把这根毒藤连根拔起的铁证。”
沈近真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下,那双曾经明亮飞扬的眼眸,此刻沉淀下幽深冰冷的寒潭。
沈近真“我该做什么?”
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周大姐“从你最熟悉的地方开始。”
周大姐递过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接头暗号,
周大姐“‘老枪’给你安排了新身份——‘苏小姐’,一个刚从北平来沪,试图在混乱时局里寻找投资机会的、有点门路的女掮客。你的第一个任务,接近康少捷的秘书,撬开他的嘴。康少捷管着淞沪警备司令部的钱袋子,林樵松的‘特别行动’经费,最终都从他那里支取。流水,就是铁证!”
魏若来踏进“百乐门”水晶宫般耀眼的大厅,喧嚣的爵士乐浪和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瞬间将他裹挟。
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随即又强迫自己舒展开,挂上那副在虞世清面前惯常的、带着几分谦恭和恰到好处野心的笑容。
侍者殷勤地将他引向二楼视野最佳的半开放包厢。
虞世清已经到了,正悠然自得地靠坐在丝绒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
他旁边坐着一位穿着最新款巴黎洋装的年轻女子,妆容精致,正笑靥如花地说着什么,正是他那位刚从巴黎归来的侄女虞紫薇。
看见魏若来,虞世清笑着招手:
虞世清“若来,快来!就等你了。”
魏若来“虞先生,虞小姐,抱歉,行里有点事耽搁了。”
魏若来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目光快速扫过包厢内。
除了虞家叔侄,还有几个银行界和商界的熟面孔,都是虞系的骨干。
虞世清“坐坐坐,”
虞世清显得心情极好,指着虞紫薇旁边的空位,
虞世清“紫薇刚才还在说,你在巴黎学的那套金融理论,跟若来在央行搞的那套‘新币制改革’计划,简直是天作之合!你们年轻人,要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