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公馆,书房。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
虞世清面沉似水,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脚下,散落着一份刚被撕碎的英文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央行新锐魏若来遇袭,神秘势力搅动上海滩”的耸动标题。
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砰!”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虞紫薇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惶:
虞紫薇“叔叔!外面……外面都在说!说林樵松被抓了!是被……被沈近真!那个早就死了的沈近真!还有魏若来……他们是一伙的!他们……”
她语无伦次,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消息震得六神无主。
虞世清“慌什么!”
虞世清猛地转身,厉声喝道,眼中寒光四射,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儒雅沉稳。他死死盯着虞紫薇,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虞世清“捕风捉影!无稽之谈!林樵松自己行事不端,得罪了人,被人黑吃黑,与我虞家何干?与若来何干?”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强行压制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更深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林樵松被抓了!
那个知道他太多秘密、如同他手中最锋利也最危险匕首的人,落到了敌人手里!
沈近真!那个沈图南的妹妹,她居然没死!还和魏若来……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感觉自己精心构筑的堡垒,正从内部开始崩塌。
虞紫薇“可是叔叔……”
虞紫薇还想说什么。
虞世清“住口!”
虞世清粗暴地打断她,
虞世清“现在,立刻去收拾东西!我们离开上海!去香港!马上!”
虞紫薇“离开?”
虞紫薇愣住了,
虞紫薇“我们的银行……”
虞世清“银行?命都快没了,还要银行做什么!”
虞世清几乎是咆哮出来,脸上肌肉扭曲,
虞世清“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趁沈近真和魏若来手上的证据还没完全摊开,趁林樵松还没把他咬出来,赶紧跑!
然而,他的算盘注定落空。
就在虞世清仓促命令管家备车、准备从后门溜走时,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车队,带着刺耳的警笛声,如同钢铁洪流般将虞公馆围得水泄不通。
带队的是康少捷的副官,一个平时见了虞世清点头哈腰的军官,此刻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康司令请虞先生过司令部‘协助调查’。”副官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酷,“关于原侦缉队长林樵松涉嫌贪墨巨额军饷、勾结帮派、戕害无辜等多项重罪,以及……其背后资金来源的调查。请吧,虞先生。”
虞世清脸色瞬间灰败如纸,身体晃了晃,被管家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完了。
康少捷这个老狐狸,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了!什么“协助调查”,这就是逮捕!
虞紫薇“不!你们不能抓我叔叔!”
虞紫薇尖叫着扑上来。
副官厌恶地皱了皱眉,一挥手:“带走!”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失魂落魄的虞世清架起,拖向门外。
虞世清“紫薇……救我……”
虞世清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哀鸣,眼神涣散,昔日叱咤风云的金融大亨,此刻狼狈如丧家之犬。
而此刻,在警备司令部那间充满血腥和刑具气味的审讯室里,康少捷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漫长的煎熬。
他坐在平时审讯犯人的位置对面,肥硕的身躯被汗水浸透,昂贵的将官制服紧紧贴在身上,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
坐在他对面的,不再是低眉顺眼的下属或待宰的羔羊。
沈图南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面容沉肃如铁,眼神锐利如刀,正将一份份文件、一张张照片、一页页银行流水记录,有条不紊地摊开在审讯桌上。
每一份文件落地,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康少捷的心上。
——林樵松行动队签收巨额“特别经费”的收条,上面有康少捷的亲笔签名和司令部鲜红的印章。
——虞世清名下空壳公司向康少捷秘密海外账户转移资金的记录。
——几张模糊却足以辨认的照片:康少捷穿着便装,与林樵松、虞世清在私人会所密谈。
——一份名单,上面是近半年来被林樵松以“通共”或“破坏金融”等罪名秘密逮捕、杀害的进步人士和商界对手,旁边标注着康少捷批示的“同意”或“酌情处理”。
沈图南“康司令,”
沈图南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沈图南“林樵松已经招了。这些,你怎么解释?”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份沾着血污的名单,
沈图南“这些人命,这些肮脏的交易,桩桩件件,哪一件离得开你的首肯和签字?哪一笔钱,没有沾着无辜者的血?”
康少捷肥胖的身躯筛糠般抖了起来,他徒劳地用手帕擦着汗,眼神躲闪,声音发颤:
康少捷“沈……沈专员……这……这都是林樵松那个狗东西诬陷!是他蒙蔽了我!我……我毫不知情啊!都是他……还有虞世清!是他们勾结……”
沈图南“不知情?”
沈图南冷笑一声,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清晰地显示康少捷正将一叠厚厚的钞票推给林樵松,
沈图南“这张‘不知情’?这份你亲自签批、同意林樵松‘便宜行事’的手令‘不知情’?康少捷!”
沈图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眼神凌厉如电,
沈图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你以为,把脏水都泼到一个死人和一个被抓的人身上,就能洗脱你自己?你当党国的法律是儿戏吗?!”
康少捷被这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知道,大势已去。林樵松那个疯子肯定什么都吐出来了,沈图南手上掌握的证据铁证如山!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扑倒在审讯桌上,涕泪横流,哭嚎着:
康少捷“沈专员!饶命啊!我……我是一时糊涂!是被他们蒙蔽了!我坦白!我全都坦白!求您看在……看在我为党国效力多年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我检举!我还有价值!我知道虞世清更多的秘密!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
沈图南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丑态百出的昔日“司令”,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深沉的厌恶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他挥了挥手,对旁边肃立的特派员道:
沈图南“记录他的口供。康少捷,你的生路,在军事法庭上向法官去求吧!”
说完,他不再看瘫软如泥的康少捷一眼,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大步走出了这间充满罪恶与污秽的审讯室。
走廊里,阳光透过高窗照射进来,驱散了些许阴霾。沈图南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积的块垒似乎消散了不少。
林樵松伏诛,虞世清入狱,康少捷认罪,这条毒藤,终于被连根拔起。他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带着疲惫的轻松。还有一个地方,他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