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冬，北京城的寒风格外凛冽，像带着细小的冰针，刮得人脸颊生疼。
什刹海早已冻成一块巨大的墨玉，冰面反射着惨淡的月光。
十五岁的肖春生裹紧了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像一头敏捷的豹子，悄无声息地翻过红星图书馆那堵斑驳的后墙。
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棉手套在结着厚厚冰霜的铁栏杆上蹭过，留下几缕灰絮，瞬间便被寒风卷走。
这地方他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西侧那扇年久失修的天窗。
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指熟练地撬开生了锈的插销，一股混合着尘埃、霉菌和旧纸张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被遗忘的寂静之地。
昏暗的光线下，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幢幢鬼影。
然而，就在他双脚刚踏上冰冷的水泥地时，整个人却瞬间僵住了。
就在禁书架那片最幽暗的角落，摇曳着一豆昏黄的光晕。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丁香紫碎花棉袄的姑娘，背对着他，微微佝偻着腰，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
煤油灯的光映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也照亮了她纤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她看得那样入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手中的书。肖春生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露出的书脊上——《南丁格尔护理笔记》，泛黄的纸张诉说着它的古老。
空气仿佛凝固了。
肖春生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漏了几拍。这废弃书库是他和叶国华、陈宏军几个“顽主”的秘密据点，从未想过会在这里撞见别人，尤其是一个……姑娘。
她是谁？为什么也敢冒着风险潜入这里？他下意识地想退出去，脚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空罐头盒。
“哐啷！”一声脆响在死寂的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姑娘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回头！
煤油灯的光恰好照亮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面庞，眼睛尤其明亮，如同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清澈、沉静，此刻却盛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惶。
她的目光直直撞进肖春生同样带着惊愕的眼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粗声粗气的吆喝：“什么声音？有人！快去看看！”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穿透黑暗，在书架上乱晃。
危险逼近！肖春生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一脚踹向墙边堆着的几个废弃铁桶！
“哐当——！！！”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回声隆隆，彻底盖过了之前的声响，也成功吸引了外面人的全部注意。
“在那边！快追！”脚步声和喊声迅速朝着铁桶倒塌的方向涌去。
混乱中，肖春生急促地对那惊魂未定的姑娘低吼：
肖春生“快走！翻天窗！”
他指着自己进来的方向。
那姑娘瞬间反应过来，眼神里的惊惶被一种坚毅取代。她迅速合上手中的书，动作麻利地将它塞回原处，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奔向天窗。
在她转身的刹那，一直紧抱在怀里的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不慎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一张夹在里面的书签飘了出来，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那双磨破了边的旧棉鞋旁。
那是一枚金黄色的银杏叶书签，脉络清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佟晓梅“快上来！”
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已经攀上了窗棂，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
肖春生没有立刻离开。他弯腰，飞快地捡起那枚银杏叶书签，塞进自己口袋，又顺手抄起那个牛皮笔记本，塞进窗边姑娘急切伸出的手里。
两人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短暂相触，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佟晓梅“谢谢……”
姑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即用力一撑，身影便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
肖春生最后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辫梢那根系着的蓝色头绳，在呼啸的寒风中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与天窗相反、也是保卫科追来的方向，故意弄出更大的声响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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