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冬雪夜在红星图书馆废墟里的惊鸿一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肖春生年轻的心中漾开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那双盛着星光又带着惊惶与坚毅的眼睛，那枚金黄的银杏叶书签，成了他戎马半生画卷中最温柔、最难以磨灭的底色。
几周后，新年将至。
叶国华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暖意融融，充满了瓜子、花生和劣质茶叶的混合香气。
一场小型的“顽主”新年茶话会正热闹地进行着，陈宏军吹着口琴，叶芳跟着哼歌，肖春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眼神有些放空，思绪似乎还飘在某个飘着旧书味道的角落。
“晓梅姐，这边坐！”叶芳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肖春生的神游。
他随意地抬眼望去，目光却在瞬间凝固了。
叶芳亲热地拉着一个姑娘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那姑娘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军绿色旧棉袄，安静地坐下，微微低着头，膝上放着一个眼熟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肖春生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那姑娘低垂的侧脸。
是她！虽然换了朴素的衣服，但那股沉静的气质，那低头时脖颈柔和的线条……绝对不会错！
“春生哥，看什么呢？”叶芳注意到他的异样，笑着介绍道：“这是佟晓梅，佟副司令家的。晓梅姐，这是肖春生，我们院儿里的大哥。”
佟晓梅闻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肖春生。
四目相对！
肖春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那晚书库里的所有细节瞬间鲜活起来：
煤油灯的光晕，惊惶的眼眸，飘落的银杏叶，寒风中振翅的蓝蝴蝶……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手边的搪瓷缸子。
“哐当！”一声脆响。
深红色的、粘稠的山楂汁泼洒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溅在了佟晓梅军绿色棉袄的袖口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赭红，像一片突兀的晚霞落在了素净的布料上。
“哎呀！”叶芳惊呼。
肖春生顿时手忙脚乱，又是尴尬又是心急：
肖春生“对不住！对不住！”
他下意识地想找东西去擦，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肖春生“书库……”
这两个字刚蹦出口，佟晓梅的眼神倏然一变！她飞快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还有不容置疑的制止。
她阻止了他说下去。
肖春生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只见佟晓梅没有在意袖口的污渍，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探入桌上另一个盛着清水的搪瓷杯里，蘸了蘸。
然后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她就在那张被岁月磨得斑驳的木桌面上，用指尖的水迹，飞快而清晰地写下了两个字：
谢谢。
水痕清浅，在嘈杂的房间里毫不起眼，甚至因为桌面的不平整而显得有些断续。
写完，她便收回手，指尖的水珠滴落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她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肖春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死死盯着那两个字。
水痕在室温下迅速蒸发、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印。
但这两个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清冽的水意，深深地、永远地烙印在了他年轻的心尖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盖过了之前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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