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死寂与冰冷如同实质的枷锁，沉沉压在身上。
元淳跪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上，身体因脱力和剧痛而不住地颤抖，汗水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滴在魏无羡胸前的血衣上，晕开更深的暗红。
她刚刚耗尽心力，强行催动了那门被大魏皇室视为禁忌的秘术——“燃灯引”。
那是她在宫廷藏书阁深处偶然翻到的残篇，以施术者心头精血为引，辅以特殊指诀和秘咒，强行激发濒死之人体内残存的生机，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起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代价，是施术者自身寿元的折损。
此刻，秘术的反噬如同万蚁噬心，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窒息般的绞痛。
但她顾不上自己，颤抖的手指死死按在魏无羡冰冷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脉搏。她的目光如同被钉住，死死锁在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
元淳“醒过来……求你……醒过来……”
低哑破碎的哀求在齿间反复碾磨，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她将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都用在感知那微弱的脉搏上，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疯狂世界的唯一绳索。
时间在死寂中煎熬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元淳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意识开始模糊……
指尖下，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元淳猛地一震！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她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那一点微弱的触感上！
一下……又一下……虽然微弱，虽然迟缓，但那象征着生命的搏动，顽强地、真实地传递了过来！
他……活了？！
元淳“活……活过来了……”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仿佛在向虚空确认这不可思议的奇迹。
就在她泪眼模糊之际，身下的人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痛楚的闷哼，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吟，在死寂的洞穴中响起。
元淳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抬起头！
魏无羡“……水……”
干裂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元淳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扑到一旁，抓起那个用半个破瓦罐盛着的、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浑浊泥水。
她小心翼翼地将魏无羡的头微微托起，将瓦罐边缘凑到他唇边，动作笨拙却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冰凉的泥水触碰到干裂的唇瓣，魏无羡本能地、贪婪地啜饮了几小口。
甘霖入喉，似乎稍稍滋润了他火烧火燎的喉咙，也带回了一丝微弱的神智。他艰难地吞咽着，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再次落在元淳那张写满担忧、疲惫和泪痕的脸上。
魏无羡“……是你……”
他声音依旧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不再是之前的茫然，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试图转动脖颈，看清周围的环境，这个动作却牵动了胸口的致命伤，剧痛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元淳“别动！”
元淳急声低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像在呵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她飞快地放下瓦罐，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重新躺好，避免触碰他胸前的伤口。
元淳“伤口很深，毒也没清干净！不想死就别乱动！”
魏无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呵斥弄得一愣，随即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又因剧痛而扭曲，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喘息和低语：
魏无羡“……小野猫……爪子……还挺利……”
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即使虚弱至此。元淳心中五味杂陈，又气又急，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她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低着头，动作尽量轻柔地检查他胸前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那是她用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内裙撕成的布条，沾着水艰难清理后草草裹上的。布条已经被渗出的血和脓液染透，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魏无羡“你……怎么进来的？”
魏无羡的声音低沉虚弱，目光却紧紧锁着元淳苍白憔悴的脸，以及她左肩同样被草草处理、却依旧透着血色的伤口，
魏无羡“这里……是乱葬岗……深处……你怎么找到的？”
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不可思议，仿佛元淳出现在此地，比他从深渊生还更加匪夷所思。
元淳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那张沾着他血迹的符箓，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握紧了手中的陈情笛。
元淳“靠这个……还有这个。”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元淳“你掉下去的时候……留下的。”
魏无羡的目光落在符箓和陈情上，眼神复杂地闪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疲惫：
魏无羡“呵……真是……疯子……居然……敢闯进来……”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元淳脸上掩饰不住的虚弱和苍白，以及眼底那抹深重的倦意，
魏无羡“你……用了什么法子？我……感觉……不只是……伤口处理……”
他体内的确有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暖流在强行吊着生机，绝非寻常草药能及。
元淳包扎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她抬起眼，迎上魏无羡探究的目光。跳跃的篝火在她眼中映出两点摇曳的光，平静得近乎悲凉。
元淳“燃灯引。”
她吐出三个字，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元淳“大魏皇室……一种以命续命的禁术。用我的寿元，引燃你体内残存的灯芯。”
她顿了顿，看着魏无羡骤然收缩的瞳孔和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
元淳“放心，死不了。只是……少活些年头罢了。”
洞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魏无羡死死地盯着她，那双蒙着阴翳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沉重的复杂情绪狠狠冲击着他！
以命续命？燃灯引？折损寿元？
为了救他？
这个被他戏称为“小野猫”、对他充满恐惧和敌意的异世公主？
魏无羡“你……”
魏无羡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魏无羡“……值得吗？为了我……一个……‘邪魔外道’？”
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魏无羡心上！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近乎本能的举动，在旁人眼中，竟被赋予了如此沉重的意义。
元淳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压抑了太久的心事在生死边缘彻底爆发：
元淳“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报恩？”
她猛地摇头，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元淳“不！我只是……只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带着刻骨的悲凉和一种迟来的明悟：
元淳“燕洵负我，屠我大魏，是为一己野心，背信弃义！他站在城楼上，看着我坠下深渊，眼中只有冷酷和算计！”
元淳“而你，魏无羡！你护我，救无辜村民，是为心中大义，舍生取义！你坠崖时，最后看我的眼神……是让我‘快走’！”
泪水滑过她沾染血污的脸颊，每一滴都滚烫灼人。
元淳“我错了……魏无羡……我一直都错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灵魂被彻底冲刷后的疲惫和释然，
元淳“这世间的光明与黑暗，从来不是以名门正派或是邪魔外道来划分的……疯子……有时候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太多了……”
最后那句，几乎是复述了魏无羡曾经的自嘲。此刻由元淳说出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和认同。
魏无羡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胸口的剧痛依旧，剧毒的侵蚀仍在蔓延，但此刻，他却感觉心头仿佛有什么沉重冰冷的东西，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刷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眼神澄澈如洗的异世公主，看着她为了救他而憔悴苍白的脸，感受着体内那股以她寿元为代价点燃的微弱生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暖流，混杂着复杂的酸涩和震动，悄然漫过心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染血的唇角，发出一声几近叹息的低语：
魏无羡“呵……你这只小野猫……爪子利……眼睛……总算不瞎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