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篝火将熄未熄,昏黄的光在魏无羡苍白的脸上跳动。
元淳撕下最后一段相对干净的衣襟,将他胸前重新渗血的伤口裹紧。指尖触到他皮肤的冰冷,让她心头一颤,动作却稳如磐石。
魏无羡“金光瑶……”
魏无羡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息不稳,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划过黑暗。他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边缘焦黑、刻着奇异符文的金属碎片——正是从偷袭者法器上崩落的残片,
魏无羡“这东西……只有兰陵金麟台的炼器坊……才做得出来。”
他猛地咳了几声,暗红的血丝溢出唇角,元淳立刻用沾湿的布巾替他擦去,指尖克制不住地发抖。
元淳“所以聂氏内乱,乱葬岗截杀,全是他的手笔?”
元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淬过冰的寒意。宫廷倾轧的血腥记忆瞬间翻涌——温润含笑的脸,背后递出的毒刃,她太熟悉这种戏码了。
魏无羡“八九不离十。”
魏无羡闭了闭眼,眉宇间是深重的疲惫与洞悉世情的冷冽,
魏无羡“此人……面慈心狠,惯会做戏。他想要的……恐怕不止清河聂氏。”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元淳脸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魏无羡“金麟台是龙潭虎穴,守备森严,耳目众多……你……”
元淳“我去。”
元淳打断他,斩钉截铁。她拿起搁在一旁的陈情笛,指腹摩挲过笛身上干涸的暗红血迹,抬眸迎上魏无羡的目光,那里没有恐惧,只有破釜沉舟的冷静,
元淳“论起察言观色、探听虚实、在豺狼堆里周旋保命——魏无羡,别忘了,我是从大魏皇宫的血海里爬出来的。这本事,我比你熟。”
金麟暗影
兰陵金氏的金麟台,即便在夤夜也未曾真正沉睡。琉璃灯盏沿着回廊次第点亮,映照着飞檐斗拱的奢华,空气里浮动着名贵熏香与酒宴未散的甜腻。
元淳换上了一身金麟台低阶侍女惯穿的鹅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低眉顺眼地捧着盛放果品的漆盘,脚步轻悄地穿过回廊。
她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片金碧辉煌的阴影。
唯有紧贴肌肤的那枚温润玉佩,和袖袋里一张被体温焐热的、魏无羡强行塞给她的护身符箓,提醒着她此行的凶险。
远处灯火通明的水榭传来丝竹宴饮之声,隐隐夹杂着金光瑶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谈笑。
元淳脚步未停,眼角的余光却如最精准的尺,悄然丈量着守卫的站位、巡逻的间隙、以及通往内苑深处那看似不起眼的月洞门——那里,两个气息沉凝的修士如门神般伫立。
“蓝宗主,江宗主,请留步。”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传来。元淳借着廊柱的阴影侧身,只见苏涉正拦在蓝忘机与江澄面前。
蓝忘机一身霜色,面容清冷似雪,微微颔首。江澄则是一贯的冷厉,紫电在指间缠绕着细微的紫色电光,不耐地皱眉:
江澄“金光瑶呢?不是他请我们来的?”
苏涉“仙督正在芳菲殿处理紧急宗务,片刻即来,特命属下在此侍奉二位先用些茶点。”
苏涉躬着身,姿态恭敬,眼神却飘忽闪烁。元淳心中冷笑:好一个“紧急宗务”,只怕是忙着掩盖乱葬岗留下的尾巴吧?
她看到蓝忘机淡漠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她藏身的角落,那眼神清透得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让元淳瞬间屏住了呼吸。
幸而他并未停留,随着苏涉的指引与江澄一同走向水榭。江澄走过时,紫电噼啪轻响,他凌厉的视线扫过回廊下几个垂首侍立的侍女,包括元淳,那目光带着审视的威压,如同淬毒的鞭子。
元淳将头垂得更低,后背却绷得笔直——魏无羡说过,这位云梦江氏的宗主,脾气火爆,眼力也毒得很。
芳菲殿。元淳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趁着守卫换岗瞬间的松懈,她如同融入夜色的游鱼,借着花木假山的掩映,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芳菲殿侧后方一扇半开的雕花窗棂下。
殿内烛火通明,映出两个拉长的身影。
金光瑶“废物!连一个重伤垂死、灵力尽失的人都杀不掉,还折损了‘影枭’!”
金光瑶的声音传来,依旧温润,却浸透了毒蛇般的阴冷,与方才宴席上的和煦判若两人!元淳的心猛地一沉——影枭?正是乱葬岗那个鬼面首领的代号!果然是他!
苏涉“宗主息怒!”
另一个声音带着惶恐响起,正是苏涉,
苏涉“实在是那魏无羡……诡谲难测,又有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属下已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从乱葬岗翻出来!”
金光瑶“翻出来?呵……”
金光瑶冷笑一声,带着刻骨的嘲讽,
金光瑶“打草惊蛇!聂明玦那件事还没料理干净,聂怀桑那小子最近安静得反常……传信给秦愫那边的人,让她‘病’得更重些,嘴闭得更紧些!还有……”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元淳凝神细听,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字眼,
元淳“……密室……转移……不可留痕……”
密室!转移!元淳瞳孔骤缩。金光瑶果然要销毁证据!就在这时,袖袋中那张符箓突然变得灼热!是魏无羡的警示!
几乎同时,殿内金光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金光瑶“谁在外面?!”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网,瞬间罩向元淳藏身的窗下!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千钧一发之际!
“轰——!!!”
金麟台东南角,靠近兽苑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紧接着是灵兽受惊的疯狂嘶吼与冲天而起的火光!
“怎么回事?!”
“兽苑!是兽苑出事了!”
“有敌袭?!快!保护仙督!”
整个金麟台瞬间炸开了锅!纷乱的脚步声、惊呼声、灵力爆鸣声由远及近,潮水般涌向爆炸点。芳菲殿内,金光瑶惊怒的喝令和苏涉匆忙奔出的脚步声也迅速远去。
元淳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内衫。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如同离弦之箭,沿着预先观察好的、最黑暗的路径疾退。袖中那张滚烫的符箓热度渐渐褪去,仿佛魏无羡一声无声的催促:
魏无羡“快走!”
当她如同幽灵般潜回金麟台外围约定的隐蔽接头点时,一个倚靠在阴影里的玄色身影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魏无羡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在月光下白得透明,胸口急促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他肩头玄色的衣料颜色更深了一片,显然是强行催动灵力引爆炸符牵动了伤口。
看到元淳安全返回,他紧蹙的眉峰才略微舒展,扯出一个虚弱却带着痞气的笑,声音气若游丝:
魏无羡“哟……我们英勇的元淳公主……凯旋了?没被……金孔雀的羽毛……闪瞎眼吧?”
元淳几步冲到他面前,想扶他又怕碰到伤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化为一句带着后怕和薄怒的低吼:
元淳“你不要命了?!伤成这样还敢乱用灵力!”
目光却急急扫过他渗血的肩头,确认只是伤口崩裂而非毒发,悬着的心才落回一半。
魏无羡“不用点……响动……怎么引开……看门狗……”
魏无羡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眼神却亮得惊人,
魏无羡“东西……到手了?”
元淳深吸一口气,平复翻涌的心绪,从怀中取出一物——并非实物,而是一块用炭条匆匆描画的、自芳菲殿内瞥见的密函残片纹样,以及一枚她从慌乱撤离的苏涉身上巧妙“顺”下来的、刻有“苏”字的金麟台禁卫腰牌。
她将所见所闻,尤其是金光瑶与苏涉的密谈、提及“影枭”、“秦愫”、“密室转移”等关键信息,以及蓝忘机、江澄出现的细节,清晰快速地复述了一遍。
魏无羡听着,唇边那抹惯常的戏谑弧度渐渐消失,眼神变得幽深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
魏无羡“秦愫……密室转移……苏涉……”
他低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点在腰牌的“苏”字上,
魏无羡“果然是他……金麟台的狗……和乱葬岗的蛇……早就沆瀣一气了。”
他抬眼,看向元淳,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
魏无羡“金光瑶的下一步……是要彻底湮灭聂明玦被害的证据,再嫁祸于人……时间……不多了。”
元淳“你打算怎么做?”
元淳问,声音沉稳。此刻的她,不再是惊惶的异客,而是可以并肩的盟友。
魏无羡的目光投向金麟台最高处那灯火辉煌的殿宇,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带着属于夷陵老祖的狂狷与算计:
魏无羡“他喜欢玩阴的……那我们就……送他一份……更大的‘惊喜’。”
他看向元淳,眼神灼灼,
魏无羡“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给聂怀桑那小子……递个信。这出戏……没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观众……可唱不圆满。”
夜风穿过巷弄,带来金麟台方向的喧嚣余音。阴影里,两人目光交汇,无声的同盟在血与谋的淬炼中,坚如磐石。
远处,芳菲殿的灯火依旧通明,却不知风暴的种子,已在暗处悄然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