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殿的冰灯在雾色里明明灭灭，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冰壁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女娃后颈的伤口还在渗出黑紫色的血珠，每一滴落在冰榻上，都凝结成扭曲的咒纹，像极了演武场上那些刁难云舒的弟子们袖中藏着的符篆。沈墨蹲在榻边，数着那些咒纹的数量，数到第七道时，女娃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手腕上淡红色的胎记在冰光下泛出诡异的光泽，像片被霜打过的枫叶。
“饿……”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睫毛在冰灯下投下颤动的阴影。沈墨这才想起，从昨晚在路边捡到她到现在，这小不点还没吃过东西。他慌忙在储物袋里翻找，掏出块在百味居买的灵米糕——那是用仙阁灵田种植的“月光稻”磨粉制成，咬一口能尝到露水的清甜。
女娃小口小口地啃着米糕，碎屑掉在粗布袄上。她忽然停住嘴，指着沈墨腰间的冰云堂玉牌：“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沈墨被问得一愣，想起在望川镇时，邻村的小丫头们总指着山神庙的泥像叫“神仙”。他摸了摸自己满是打铁茧子的手，摇摇头：“我不是神仙，是修仙者。”
“修仙者能打坏人吗？”女娃睁大眼睛，手里的米糕忘了吃。她后颈的伤口突然渗出一滴黑血，掉在冰榻上时，竟凝结成一把小剑的形状。沈墨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苏清鸢说过，蚀骨魔瘴会随怨念凝结成不同形态，若变成兵器模样，便离攻心不远了。
“能，当然能。”他故意把声音放得又响又脆，像老陈头在铁匠铺里敲打铁块，“等我学会《冰心剑诀》，就去把欺负你的坏人都打跑！”
女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啃米糕。这时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演武场那位女弟子的尖嗓门：“就在里头！我亲眼看见他抱个破布娃娃进去了！”
“师妹，冰云堂的地盘……”男弟子的劝阻被打断。冰门“哐当”被推开道缝时，沈墨看见女弟子身后跟着两个扛着雷火叉的弟子，他们道袍上的火焰纹在冰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墨！”女弟子叉着腰闯进来，目光落在冰榻上的女娃身上，立刻拔高声音，“你私藏来路不明的人，跟我们去执法殿！”
“她受伤了！”沈墨往前一步，挡在榻前。炼气期的灵气在掌心凝成朵冰莲，花瓣边缘还挂着细小的冰晶。他想起苏清鸢说过，冰莲凝形越稳定，越能唬住人——虽然这朵冰莲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女弟子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拽沈墨的胳膊：“受伤？我看是中了魔气吧！仙阁规矩……”她的指尖刚碰到女娃的粗布袄，突然“哎哟”一声缩回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沈墨眼尖，看见女娃怀里的黑羽毛闪了下幽光，羽毛尖端的金属光泽在冰灯下划出一道弧线，正好擦过女弟子的指尖。
“怎么回事？”女弟子皱着眉，指尖有点发红，像被针扎了似的。她身后的男弟子见状，立刻祭出“追魂符”，符咒泛着幽紫光芒射向沈墨。沈墨慌忙侧身躲避，冰莲“啪”地碎成几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住手。”苏清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像块冰棱劈破嘈杂。她玄色的衣袍裹着股寒气飘进来，发间的冰簪折射出冷光，正落在男弟子持符的手上。那道紫芒瞬间被冻结，化作一片冰晶簌簌落下。
女弟子看见苏清鸢，气焰矮了半截，却还嘴硬：“苏师姐，这小子私藏外人，身上还有黑气，按规矩该交执法殿！”
苏清鸢没理她，径直走到冰榻边，伸出指尖轻点女娃后颈的伤口。黑气碰到她的指尖，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热油里滴进水珠。“蚀骨魔瘴。”她淡淡开口，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女弟子，“这孩子由冰云堂看护，你们回吧。”
“可是……”女弟子还想争辩，苏清鸢指尖已凝出一缕冰丝，在空气中划出半道弧光。冰丝尚未近身，女弟子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她咬了咬唇，狠狠瞪了沈墨一眼，带着两个弟子悻悻离开，临走前还嘟囔了句：“肯定有问题……”
殿门重新关上，沈墨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他抹了把脸，看向苏清鸢：“师父，她刚才碰到羽毛就叫了声……”
“嗯。”苏清鸢递来个玉瓶，瓶身上刻着朵含苞的冰莲，“先给她涂‘冰心露’。这是用千年玄冰髓调和的，能暂时压制魔气。”
透明的液体从瓶口流出，带着股薄荷般的清香。沈墨小心翼翼地涂在女娃伤口上，黑气果然“滋滋”作响地缩回，女娃疼得皱了皱鼻子，小眉头揪成一团，却没醒。沈墨这才注意到，她攥着的布包里掉出根黑羽毛，羽尖刻着些歪歪扭扭的花纹，像是小孩子随手画的。
“这羽毛有点邪门。”苏清鸢用冰丝挑起羽毛，想仔细看看。羽毛却突然发烫，冰丝“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她皱了皱眉，又用另一条冰丝裹住羽毛，这才发现羽轴处刻着个模糊的“逆”字。“我在藏书阁旧库房找到半张残页，”她从袖中拿出张烧焦的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根羽毛，旁边写着“逆鳞：魔物，触之不祥”，“看图案，和这根羽毛很像。”
“逆鳞？”沈墨从没听过这个词，“是妖怪吗？”
苏清鸢摇摇头，指尖拂过残页上模糊的字迹：“记载不全，只说这东西能撕裂什么屏障。”她看向冰榻上的女娃，“这孩子叫什么？从哪来？”
仿佛听到了呼唤，女娃哼唧了声，小手抓住沈墨的袖子：“大哥哥……水……”
沈墨连忙倒了杯灵泉水，用勺子喂她喝下。女娃舔了舔嘴唇，大眼睛蒙上水汽：“我叫小枫……阿爹说，家在山后面的村子里……”
“你阿爹呢？”沈墨轻声问。
“阿爹说去打坏人……”小枫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绞着粗布袄的衣角，“他让我躲在山洞里，等他回来……后来来了好多穿红衣服的人，拿着棍子追我……”她指了指后颈的伤口，“就是他们戳的……”
穿红衣服的人？沈墨和苏清鸢对视一眼——雷火堂弟子的道袍正是赤色。苏清鸢刚想再问，小枫却打了个哈欠，抱着布包蜷成一团：“阿爹说……找到‘逆鳞’就回家……可逆鳞是什么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嘴角还沾着米糕碎屑。
沈墨看着她熟睡的小脸，想起望川镇冬天里，自己缩在山神庙时，老陈头送来的那碗热汤。他小心翼翼地把小枫露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发现她手腕上的枫叶胎记在冰灯下泛着微光，像片真正的叶子被嵌在了皮肤里。
“师父，我们能收留她吗？”他转头看向苏清鸢，眼神里带着恳求。
苏清鸢没说话，只是抬手打出几道冰丝，在冰榻周围布下一层透明的结界。黑气碰到冰丝就像遇到明火的蚁群，滋滋地往后缩。“蚀骨魔瘴七天之内不解，就会侵入心脉。”她从储物袋里又拿出个玉瓶，里面装着些银白色的粉末，“这是‘雪魄花粉’，能暂时护住心脉。我去丹药房看看有没有雪魄花的蕊心，那才是解药的关键。”
她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雷火堂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你看好她，别让任何人靠近。”说完，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灵雾中。
沈墨坐在冰榻边，看着小枫恬静的睡颜。殿内很安静，只有冰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小枫轻微的呼吸声。他想起小枫说的“穿红衣服的人”，又想起女弟子指尖那瞬间的红肿，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猜想。
这时，小枫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除了那根黑羽毛，还有块碎成两半的木牌，上面用刀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枫”字。沈墨捡起木牌，发现断口很新，像是被人用力掰断的。木牌的背面还刻着个小小的图案，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花。
“阿爹……”小枫喃喃着，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沈墨把木牌放回布包，又给她盖好被子。冰灯的光映在小枫脸上，那道伤口虽然不再冒黑气，但皮肤下隐约有红线在缓慢爬行，像一条条细小的蛇。
他不知道什么是逆鳞，也不知道雷火堂为什么要追小枫，更不知道那根黑羽毛和碎木牌藏着什么秘密。但他看着这张沾满泥污却依旧稚嫩的小脸，想起老陈头常说的“见不平，踩三脚”，忽然觉得，就算这仙阁里全是麻烦，也得先把眼前这个小不点的伤治好。
殿外传来灵鹤的叫声，悠长而清亮。沈墨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冰缝。远处雷火堂的方向飘着几缕紫烟，在白色的灵雾中显得格外刺眼。他摸了摸怀里的三生石碎片，石头还是温热的，像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也许苏清鸢说得对，有些事情不用想太深，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就行。比如，等小枫醒了，给她找块干净的帕子，把脸上的泥污擦干净；再比如，去厨房找点热粥，让她暖暖身子。至于那些穿红衣服的坏人，还有什么叫逆鳞的魔物，等他练好了《冰心剑诀》，总有办法弄清楚的。
他回到冰榻边，小枫还在熟睡，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甜甜的梦。沈墨看着她手腕上的枫叶胎记，又看了看布包里的黑羽毛，忽然觉得，这个突然闯入他仙途的小不点，也许并不是个麻烦，而是某个故事的开始。而他，沈墨，一个从望川镇来的小铁匠，就要陪着这个叫小枫的孩子，把这个故事慢慢读下去。
冰灯的光芒渐渐转淡，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沈墨打了个哈欠，靠在冰榻边闭上了眼睛。他没注意到，小枫手腕上的枫叶胎记，在晨光中与布包里的黑羽毛遥相呼应，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像两颗小小的星星，点亮了凝霜殿内沉寂的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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