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翼

温予站在纯白的圆形房间里，四周显示屏的冷光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他的肺部感到细微的刺痛。他的手指悬在控制台上方，颤抖得像是风中的枯叶，那些屏幕上闪动的记忆片段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每一次闪回都剜去他一块血肉——

七岁时躲在衣柜里看到的血腥手术，母亲手中的手术刀在无影灯下闪着冷光；十二岁生日那天收到的银色钥匙，齿槽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二十岁第一次拿起注射器时，手腕上莫名出现的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房间中央的蓝紫色晶体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某种沉睡的活物正在苏醒。晶体内部，两个相互缠绕的光团随着他的呼吸节奏明暗变化，如同共生的星辰。温予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晶体，而是一座精心设计的意识牢笼，表面的每个棱面都折射出不同的记忆场景。透过半透明的外壳，他能看到两个光团之间有无数的数据链相连，像蛛网般密密麻麻，更可怕的是，那些数据链正在缓慢地融合，珍珠母色的物质像活物般在光团之间流动，每一次脉动都让两个光团的边界变得更加模糊。

控制台的金属表面突然浮现出水波状的纹路，温绮云的全息影像从波纹中心升起。她比记忆中年轻许多，乌黑的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穿着实验室标志性的白大褂，胸口别着那枚钥匙形状的胸针——温予现在才注意到，胸针的齿槽形状和他锁骨上消失的烙印完全一致。

"小予，"她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带着那种哄孩子吃药的甜腻语调，"你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

温予的喉咙发紧，他想质问这一切，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机械化的电子音，像是通过某种滤波器发出来的："这是什么地方？"这句话在环形房间里产生诡异的回声，每个音节都被拉长扭曲。

"你的意识中枢，也是整个系统的控制核心。"温绮云的影像缓步走到晶体前，手指穿透表面轻触里面的光团，这个动作让两个光团同时剧烈闪烁，"江夜白在这里，你也在。或者说，你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分开过。"她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就像镜像的两面，永远相对，永远相连。"

四周的显示屏突然同步切换，显示出同一个场景的不同角度：七岁的实验室里，母亲牵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唯一的区别是左眼角的泪痣。温予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独生子，所有的童年照片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Case W和Case C，"温绮云的声音带着病态的狂热，手指在空中划出两道交织的光痕，"用同一个受精卵培育的双生载体。你们的神经架构完全对称，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她的影像突然分裂成两个，如同照镜子般同步动作，同时指向晶体中的光团，"而这里保存着最完美的融合态，比单独的意识更强大，更...完美。"

温予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显示屏。冰凉的触感透过病号服传来，画面中的母亲正在给其中一个男孩注射，针管里的液体泛着熟悉的珍珠母色。被注射的男孩左眼角有泪痣，正是他记忆中"江夜白"的特征。

"你篡改了我们的记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声带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从最开始..."

"不，我只是帮你们找回本该拥有的联系。"温绮云的影像突然变得扭曲，实验室的画面被金丝笼的影像取代，笼中的男孩正在变成两只相互撕咬的野兽，"血清不是毒药，是解药。它能让分离的意识重新融合，修复这种...人为的分裂。"

晶体突然剧烈震动，蓝紫色的外壳出现蛛网状裂纹，细小的碎片漂浮在空中，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温予看到里面的光团疯狂冲撞内壁，其中一个光团的边缘开始浮现出钥匙的形状。与此同时，天花板上江夜白的倒影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是数据模拟的深褐色，而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黑色。

"时间不多了。"温绮云的影像开始闪烁，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你必须做出选择——"她的声音分裂成重音，"继续分离的痛苦，还是接受完整的自己？"

控制台自动升起一个全息操作界面，屏幕上跳动着两行猩红的指令：

[终止融合程序：恢复独立意识体]

[确认融合：生成完整人格]

温予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突然，晶体中传来江夜白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看仔细，这不是选择题。"随着这句话，操作界面突然像扑克牌般翻转，露出背面的真实选项：

[格式化系统：永久删除温绮云意识备份]

[成为新载体：继承全部实验数据]

天花板的倒影中，江夜白对他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温予想起他们在画室的最后一夜——江夜白也是这样摇头，然后把沾血的婚戒戴在他手上。珍珠母色的物质已经从晶体裂缝中渗出，像有生命般向控制台蔓延，所经之处金属表面浮现出神经突触般的纹路。

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童年实验室里的松木香，闻到了金丝笼上的铁锈味，闻到了江夜白血液里的薄荷气息。手指落下时，整个房间瞬间被刺目的红光笼罩，所有显示屏同时爆出静电噪音，画面中的记忆碎片像被火焰吞噬的胶片般卷曲焦黑。温绮云的影像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声波震碎了最近的几块屏幕，珍珠母色物质像被灼烧般蜷缩后退，在空中扭结成痛苦的形状。

"你毁了一切！"她的声音撕裂成电子杂音，影像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扭曲，"我创造了你们——"

"不，"温予看着晶体外壳彻底碎裂，两个光团终于挣脱束缚，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螺旋轨迹，"是你囚禁了我们。"

光团在空中交织旋转，如同宇宙初生的双星系统，最终化作无数光点洒落。温予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江夜白站在光点中央对他伸出手，嘴角挂着真实的微笑，不是数据模拟的完美弧度，而是带着细小纹路的、活生生的笑容。

当温予再次睁开眼睛时，清晨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金色的条纹。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次能闻到真实的消毒水味，能听到窗外真实的鸟鸣。床头柜上放着一枚半融化的婚戒，内侧的刻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Now we are free"

他抬起手，发现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像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当他转头看向窗玻璃时，倒影中的自己左眼角，多了一颗小小的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