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晨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予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消毒水的气味中不再掺杂着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味，窗外鸟鸣声清脆得近乎刺耳。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感受着眼皮真实的重量和摩擦感——这不是虚拟世界的完美模拟，而是真实肉体才有的细微不适。

他慢慢抬起手臂，看着阳光穿过指缝，在掌心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些阴影边缘模糊不清，随着他手指的微微颤抖而晃动，这是真实的、未经数据过滤的光线。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血迹，手腕内侧的皮肤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床头柜上的婚戒已经冷却，铂金表面残留着奇异的花纹，像是被高温熔解后又重新凝固。戒指旁边放着一本皮质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W&C"字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温予伸手去拿戒指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当他的皮肤接触到戒圈时，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黑暗的实验室里，江夜白将最后一滴血清滴入培养皿。他的白大褂袖口沾着血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和他现在眼前一模一样的婚戒。液体在接触皿底的瞬间变成珍珠母色，映照出他疲惫却坚定的面容。培养皿旁边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正在缓慢转动。"记住，"江夜白对着空气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仿佛知道这段记忆终将被某人看见，"自由从来不是礼物，而是偷来的果实。"他拿起一支注射器，将皿中的液体吸入，然后对着自己的颈动脉扎了下去...

温予猛地缩回手，戒指滚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回声在墙壁之间来回弹跳。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位陌生护士推着药车走进来。她的制服上别着"青山精神病院"的胸牌，右手中指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婚戒，戒圈内侧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刻痕。

"早上好，温医生。"护士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熟悉感，每个音节的起伏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今天感觉怎么样？"她走到床边，动作娴熟地检查输液袋，手指在调节流速时微微颤抖——这个细微的破绽让温予浑身发冷。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本该有注射留下的针孔，现在却光滑如初。更可怕的是，当他抬头看向护士的眼睛时，发现她的虹膜边缘泛着珍珠母色的微光，就像...就像那些被11.28香薰控制的人。她的瞳孔在阳光下没有正常收缩，而是保持着完美的圆形，像个精致的玩偶。

"江夜白在哪？"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护士的微笑纹丝不变，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令人毛骨悚然："您又说胡话了。江医生三年前就调去分院了。"她从药车下层取出一份病历本，纸张翻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您看，今天的评估表还需要您签字。"

病历本翻开的第一页就让温予浑身颤抖。上面贴着他的照片，但姓名栏赫然写着"江夜白"，而主治医师签名处——是"温予"工整的字迹。更诡异的是，在既往病史一栏，密密麻麻记录着"妄想型精神分裂"、"人格解体障碍"等诊断，而最近一次的治疗记录写着："血清疗法第七阶段，人格重构进度92%"

"不，这不可能..."他踉跄着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顺着脚底直窜上来，让他打了个哆嗦。墙上的镜子映出他的倒影：左眼角的泪痣，微微上挑的眉峰，还有锁骨处那个若隐若现的锁孔烙印——全都是江夜白的特征。他颤抖着伸手触碰镜面，倒影却没有同步动作，而是对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最后一刻的选择，想起晶体中纠缠的光团，想起江夜白伸出的手。但最清晰的，是温绮云消散前那句被静电扭曲的话："你们永远...分不清...谁是谁..."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像一把钝刀慢慢搅动着脑浆。

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次带着明显的电子杂音："系统自检完成，人格载入进度98%。请完成最终身份确认。"她的语调突然变得机械化，每个字都带着轻微的延迟，像是通过劣质扬声器播放的录音。

温予转向窗户，玻璃上除了自己的倒影，还叠加着一行闪烁的蓝色文字：

[欢迎回家，管理员C]

文字下方是一个不断跳动的进度条，已经接近满格。

远处传来金丝雀的啼叫，声音清脆得刺耳。他抬手抚摸左眼角的泪痣，突然明白了真相——从来没有什么救赎，只有永恒的囚笼。而这一次，囚禁者和被囚禁者的身份，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调换。

窗外的景色开始扭曲变形，树木像融化的蜡像般坍缩，天空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闪烁着"系统重置中"的字样。温予——或者现在该叫他江夜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婚戒，缓缓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戒圈完美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当戒指完全戴好的瞬间，整个病房开始分解成无数数据碎片。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江夜白的模样，而病床上躺着另一个"温予"，正安静地沉睡。两个身影之间连着无数珍珠母色的丝线，在虚空中轻轻摇曳，如同一个永不停歇的莫比乌斯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