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祁璟言的登陆舰刚离开海昀星污染区边缘,喉头麦克风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紧急召回!所有外勤人员立刻返回联邦主星!重复,立刻返回!”通讯官的声音劈了叉,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实验体……大批实验体突破隔离带,正在入侵首都星!”
祁璟言猛地攥紧操纵杆,指节泛白。舰窗外,污水里的试验体残骸突然开始躁动,暗绿色的黏液顺着舱壁往上爬,像是在呼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实验体?”祁璟言皱眉,指尖在控制台上调出海昀星的监测数据——污染区的试验体活跃度明明在正常阈值内,残骸的能量波动甚至在持续衰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首都星?
副驾的监测员调出全息投影,画面里的首都星笼罩在暗绿色的烟尘里,无数畸形的身影正顺着防护罩的裂缝攀爬,利爪划过合金表面的刺耳声响透过电波传来。
“它们的移动路线很诡异,”监测员放大画面,红框框住几只带头的实验体,“像是有组织的突袭,避开了所有防御盲区,直接冲向民用区域。”
祁璟言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只实验体的脖颈处——那里挂着半块锈蚀的金属牌,形状像极了联邦军队的身份标识。他想起海昀星污水里那些漂浮的残骸,突然觉得后颈发寒。
“查基因序列。”他沉声下令,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操纵杆,那是他在战术推演时思考的习惯。
几秒钟后,监测员的脸色变得惨白:“序列比对……失败。它们的基因链像是被刻意重组过,既不属于已知虫族,也不符合联邦登记在案的实验体样本……”
“不符合?”祁璟言追问,“是完全陌生,还是……”
“是被篡改过。”监测员调出一段波动图谱,“你看这里,有人类基因的片段残留,但被强行嵌入了未知序列,像是……有人在人为加速它们的变异。”
登陆舰突然剧烈震颤,舷窗外的星轨开始扭曲——跃迁通道被一股未知能量干扰了。祁璟言猛地切回手动驾驶,引擎发出过载的轰鸣,才勉强稳住舰体。
“外面怎么了?”副驾的士兵紧张地看向窗外。
无数暗绿色的光点正从海昀星的方向涌来,像一群被惊动的萤火虫,顺着跃迁通道的能量轨迹往前飞。它们的速度极快,掠过舰体时,祁璟言看清了——那是实验体的细胞碎片,正朝着首都星的方向汇聚。
“它们在增援。”祁璟言的声音冷下来,“海昀星的残骸不是死了,是在休眠,等待一个信号。”
这个信号是谁发出的?联邦内部的反叛者?还是……某个失控的实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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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星年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观看着实验体共享视角传来的画面。
他的头发变成了红色,红眸紧紧盯着画面。
暗绿色的视野里,首都星的防御塔正在坍塌,合金碎片混着烟尘砸向地面,平民的尖叫像被掐断的弦,断断续续飘进意识里。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节奏和祁璟言推演战术时一模一样,只是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王,议会大厦的防御系统已破解。”精神海里传来试验体的共鸣,带着兴奋的颤音,“需要按计划引爆基因库吗?”
纪星年的目光落在画面角落——那里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蜷缩在废墟后,怀里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这场景让他想起黑渊防线失守那天,温以安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避难所的小女孩,笑着说“别怕,哥哥们会守住的”。
指尖的敲击停了半秒。
“可以。”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海,“先清理防御部队,留平民活口。”
精神海里的骚动瞬间平息。试验体们虽然不解,却本能地服从指令,调转方向扑向赶来增援的联邦士兵。
共享视角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祁璟言穿着作战服,正举着脉冲枪射击,防护面罩后的眼睛锐利如鹰,精准地打爆了三只试验体的头颅。
纪星年轻笑出声,指尖在扶手上敲出更快的节奏,像在为祁璟言的精准射击伴奏。红眸里映着画面中那个穿梭在硝烟里的身影,瞳孔深处却翻涌着暗潮。
“一群愚蠢的人类。”纪星年的指尖在扶手上顿住,红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像是在辨认某个模糊的符号。他盯着画面里那个动作凌厉的身影,眉头微蹙——这战术节奏……莫名有些熟悉。
“王,需要优先清除该目标吗?”精神海里的试验体察觉到他的停顿,主动请缨,“他的威胁等级最高。”
纪星年摇头,指尖重新开始敲击,只是节奏乱了半拍:“不必。留着他,看看这些‘精英’还能挣扎多久。”
他的目光扫过祁璟言手腕上的旧表,玻璃碎痕里映出的红光刺了眼。脑海深处像是有根线被轻轻扯了一下,带着微弱的痛感,却抓不住源头。
“这是谁?”他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精神海里的试验体们陷入短暂的沉默,似乎没想到“王”会问出这个问题。片刻后,才有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应:“联邦军官,祁璟言。负责海昀星的‘清理’任务。”
“祁璟言……”纪星年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陌生的涩味。红眸里的画面突然晃动了一下——像是信号干扰,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白光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把一枚戒指塞进他手里,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
“无关紧要。”他很快收回思绪,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的刺痛越来越明显。共享视角里,祁璟言正背靠着断墙换弹夹,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残影,侧脸的轮廓在硝烟里忽明忽暗。
纪星年的指尖猛地收紧,扶手被掐出深痕。为什么看到这个侧脸,心脏会像被什么东西攥住?
“王,基因库的引爆程序已就绪。”试验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失神。
“执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红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决断。那些莫名的情绪像系统bug,该被清除。
共享视角里,祁璟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朝着基因库的方向狂奔。他的步伐踉跄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绊了脚——纪星年看清了,是一块从防御塔上掉下来的碎块,形状像极了军校战术场的指示牌。
“呵。”纪星年冷笑,看着画面里那个即将撞进陷阱的身影,“跑得再快,也逃不过注定的结局。”
他站起身,走向房间深处的培养舱。舱里的温以安复制品正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发红的头发:“年年,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像熟透的草莓。”
这个称呼像电流窜过神经,纪星年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舱里那张和记忆碎片里重合的脸,突然问:“你认识一个叫祁璟言的人吗?”
温以安复制品茫然地摇头:“不认识哦。不过听起来像个古板的老头,肯定没有我有趣。”
纪星年没说话,只是抬手关上了培养舱的观察窗。窗外,基因库的方向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共享视角里的画面瞬间被火光吞没。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所有关于“祁璟言”的资料,指尖悬在“删除”键上。脑海里又闪过那片白光,这次清晰了些——是在黑渊防线的雪夜里,有人把毛毯裹在他身上,自己靠在机甲上发抖,嘴里还念叨着“纪星年你要是敢感冒,我就把你的柠檬糖全扔进雪堆”。
“无关数据。”纪星年低声说,按下了删除键。
红眸里最后一点犹豫被清除干净。他转身看向窗外,首都星的暗绿色烟尘越来越浓,像一幅正在完成的末日画作。
至于那个叫祁璟言的人,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不过是这幅画里,该被抹去的杂色。
基因库的爆炸声浪还未平息,纪星年已切断了共享视角。房间里只剩下培养舱运转的低鸣,他走到舱前,看着里面温以安复制品懵懂的脸,指尖在玻璃上轻轻划过。
“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安安。”
“嗯”
看着温以安兴奋的点头,纪星年不由的笑出声“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纪星年的笑声很轻,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他指尖划过培养舱的玻璃,映出自己发红的发梢——这颜色从觉醒那天起就没变过,像一道醒目的标记,提醒着他与过去的割裂。
“回家?”温以安复制品眨眨眼,伸手去够他的指尖,“回哪个家呀?是军校宿舍吗?我记得你枕头底下总藏着柠檬糖,被我偷吃了好几次呢。”
纪星年的动作顿了顿。柠檬糖……这个词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模糊的涟漪。他好像确实总在口袋里摸到糖纸,带着淡淡的酸甜味,却想不起是谁放在那里的。
“不是军校。”他收回手,转身走向控制台,“是个没有实验体,没有枪炮声的地方。
“我们去那。”纪星年的声音很平静,红眸里映着星云的微光,“没人能找到我们。”
温以安复制品用力点头,脸颊贴在玻璃上,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好呀!到了那里,我们可以种好多草莓,就像你头发的颜色一样。”
纪星年低笑出声,没再说话。他开始调试登陆舰的导航系统,输入坐标时,指尖的节奏稳定得没有一丝偏差——这是觉醒后刻在本能里的精准,却再也生不出过去那种与谁同步的默契。
三天后,所有的实验体都离开了这个星系,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也永远不会找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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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室的白光刺得祁璟言眯起了眼,消毒水的气味漫进鼻腔时,他茫然地看着围在床边的人——父亲紧锁的眉头,母亲泛红的眼眶,还有几个穿着军装的陌生面孔,都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关切。
“璟言,你终于醒了。”母亲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有些烫人,“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受了震荡,可能会……记不清一些事。”
祁璟言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他想说话,却发现脑子里像被清空的硬盘,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首都星的硝烟,海昀星的污水,还有某个红发的身影……都碎成了抓不住的光尘。
“我……”他的声音嘶哑,“发生了什么?”
父亲叹了口气,递过一份文件:“首都星遭遇实验体入侵,你在基因库爆炸中受伤,万幸被搜救队找到。只是……”他顿了顿,“你负责的海昀星清理任务记录,还有一些战术推演数据,可能都受了影响。”
祁璟言接过文件,指尖划过“实验体已肃清”的字样,心脏莫名地抽痛了一下,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步骤。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纪星年”三个字时,笔尖停顿的痕迹很深,却想不起这是谁。
“他是谁……”他喃喃自语。
“不重要了。”父亲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那些实验体已经消失,联邦需要稳定。莫家那边已经敲定,下个月举行订婚仪式,你和文轩的婚事,能安抚不少动荡的势力。”
莫文轩……祁璟言想起那个总是穿着白大褂的男孩,安静、严谨,是联邦基因研究所的新锐,也是父亲属意的联姻对象。他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脑子里空落落的,好像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无所谓。
出院那天,莫文轩来接他。他穿着得体的服装,手里拿着一本战术理论书:“听说你喜欢推演,这本是最新的防御体系分析,或许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
祁璟言接过书,翻开时,指尖在某一页停住了——上面有两道重叠的笔记,一道凌厉,一道稍显潦草,像是两个人在争论某个战术细节。他盯着那笔记看了很久,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怎么了?”莫文轩轻声问。
“没什么。”他合上书,“可能是阳光太刺眼了。”
订婚仪式办得很盛大。祁璟言穿着笔挺的礼服,看着莫文轩为他戴上戒指,动作标准得像在完成一项实验。交换戒指的瞬间,他的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突然想起某个雪夜,有人把带着体温的毛毯裹在他身上,说“别冻着,推演会走神”。
是谁?
他晃了晃头,把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下去。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祁璟言重新回到联邦防务部,推演战术、审阅报告,效率极高,却总在某个深夜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莫文轩会给他泡一杯热饮,安静地坐在旁边看论文,从不追问他在想什么。
直到某天,他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一枚生锈的戒指,内侧刻着模糊的“J&Q”:“这是在你医疗包夹层里找到的,需要扔掉吗?”
祁璟言的目光落在戒指上,喉咙突然哽住。他接过戒指,指尖摩挲着那道刻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留着吧。”他低声说。
戒指被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和那本战术书放在一起。祁璟言偶尔会打开抽屉看看,看久了,会觉得那红色的锈迹像某种果实的颜色,酸甜的汁液漫开时,有人笑着说“比柠檬糖好吃”。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全体人民迁徙后,联邦和帝国也合并,组成的联盟。
联盟渐渐稳定,实验体入侵成了历史,他和莫文轩成了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甚至有了一个眉眼像他的孩子。
只是某个星夜,他抱着孩子站在观测台,看着星云流转,突然轻声说了句:“我们去种草莓吧。”
莫文轩愣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祁璟言笑了笑,把孩子抱得更紧,“看,今天的星星很亮。”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遥远的禁飞区,有个红发的人正看着同样的星空,身边的培养舱里,有人笑着说“年年,你看那颗星星,像不像被偷吃的柠檬糖?”
也永远不会记起,自己曾为了一个名字,在硝烟里狂奔,在基因库的废墟下,把刻着缩写的戒指攥得鲜血淋漓。
有些记忆,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就像两颗星,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再也不会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