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天气像极了上司克莱尔女士的脸色——说变就变。纪以宁攥紧风衣领口，小跑着冲进公司转角处那家名为"蒸汽指针"的咖啡馆时，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她抖了抖伞上的水珠，在门口垫子上蹭了蹭鞋底，这才抬头打量这个意外选择的避雨处。
咖啡馆比她想象中要拥挤。周三下午三点，本该是工作时间，却几乎每张桌子都坐了人。笔记本电脑、摊开的书本和咖啡杯占据了大部分桌面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缩咖啡的苦涩和黄油司康的甜香。纪以宁扫视一圈，只发现靠窗的一张四人桌还有个空位——对面已经坐了个亚裔男生，正皱着眉头盯着一堆数据表格。
"请问这里有人吗？"纪以宁用英语问道，手指轻轻点了点空椅子。
男生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切换成中文："没有，请坐。"他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上海口音，让纪以宁心头一暖。
"谢谢。"她放下包，脱掉湿漉漉的风衣挂在椅背上。两周前刚到英国时买的这件米色风衣已经因为连日的阴雨失去了挺括的版型，就像她初来时的那股冲劲一样，被现实磨得有些发皱。
男生合上笔记本电脑，主动伸出手："凌骏，理工材料科学博士生。"
"纪以宁。"她简短地握了握他的手，"刚来伦敦工作两周，数据分析师。"她没有说公司名字——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还在耳边：在国外不要随便对陌生人透露太多个人信息。
服务员过来点单，纪以宁要了杯热拿铁和蓝莓松饼。凌骏的视线在她和菜单之间游移了一下，突然说："我也再加一份司康吧，配草莓酱。"
等服务员走远，凌骏推了推眼镜："抱歉，不是故意偷听你点单...只是我来英国三年了，还是受不了他们往司康里加凝脂奶油的习惯。草莓酱才是正道，对吧？"
纪以宁忍不住笑了："我以为上海人会更喜欢甜食。"
"刻板印象。"凌骏假装严肃地摇摇头，眼角却弯了起来，"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想念鲜肉月饼了。伦敦这些所谓的'中式点心'..."他做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
咖啡很快送上来，纪以宁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热量透过陶瓷传递到指尖。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工作还顺利吗？"凌骏咬了一口司康，碎屑掉在他的黑色毛衣上，"刚来两周的话，应该还在适应期？"
纪以宁犹豫了一下。过去十四天里，她每天回到那个狭小的公寓都只能对着墙壁说话。此刻面对一个能听懂她母语的陌生人，倾诉的欲望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说实话，比想象中难。"她搅动着咖啡，"语言没问题，但工作方式差异太大了。我的英国同事们都...怎么说呢，表面客气但保持距离。上周我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点小问题，没人直接告诉我，而是通过经理转达了三封措辞优雅的邮件，核心意思就是'你搞砸了'。"
凌骏突然拍了下桌子，引来旁边几桌的侧目。"太真实了！"他压低声音，"我导师每次说'interesting'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实验数据又完蛋了。"
两人相视一笑，纪以宁感到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凌骏的镜片上沾了一点司康的糖粉，让他原本严肃的学术形象多了几分笨拙的可爱。
"你一个人来伦敦？"凌骏问道，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过于私人，赶紧补充，"我是说，有没有同学朋友一起？"
纪以宁摇摇头："公司外派的就我一个。"她没有提及自己其实是主动申请调职的，像逃离什么似的离开了港城。那个从小到大的那套老房子，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回忆。
凌骏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看了眼屏幕，表情立刻变得紧张："实验室的紧急电话...抱歉，我得接一下。"
他走到咖啡馆角落通话，纪以宁趁机观察这个意外的聊天对象。凌骏大概一米七八左右，身材偏瘦，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左手转动右手腕上的手表——一块老式的卡西欧，表面已经有了几道划痕。典型的理工男打扮，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身上也没有实验室常有的化学试剂味道。
"...数据我今晚重新跑一遍，明天一早发给您。"凌骏的声音隐约传来，语气恭敬中带着疲惫。他回到座位时，肩膀明显垮了下来。
"导师？"纪以宁猜测道。
凌骏苦笑："还能有谁。我的纳米材料合成实验又出问题了，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他看了眼手表，"其实我该回实验室了，但是..."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瓢泼的大雨上。
"再坐会儿吧，雨小点再走。"纪以宁说，然后惊讶于自己居然在挽留一个刚认识半小时的陌生人。
凌骏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反正回去也是挨骂。"他打开电脑，犹豫了一下又合上，"说点开心的吧，你周末有什么计划？"
"大概在家补觉。"纪以宁实话实说，"这两周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每天上班都靠咖啡续命。"
"那太浪费了！"凌骏眼睛一亮，"这周六诺丁山有个古董集市，据说能淘到很多有意思的老物件。我去年在那里买到了一套1980年代的天文幻灯片..."他突然停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我是不是太兴奋了？"
纪以宁想起自己背包里那个紫色圆球。这两周工作太忙，她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不会，我也喜欢老物件。"她顿了顿，"其实我刚来伦敦时，在一家古董店买了个..."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公司群聊里跳出十几条消息。克莱尔女士@了她，询问上周项目的修正进度。纪以宁的脸色瞬间变了。
"工作？"凌骏了然地问。
纪以宁点点头，匆忙喝完剩下的咖啡："我得回去处理点事情。"
"等等。"凌骏从背包里掏出一支笔，在咖啡杯垫上写下一串数字，"我的微信。如果你周六想去集市，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或者只是想找个人吃顿像样的中餐，可以联系我。"
纪以宁接过杯垫，犹豫了片刻。母亲警告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但凌骏期待的眼神让她不忍直接拒绝。她拿出手机，扫描了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
"我可能很忙..."她含糊地说。
"没关系。"凌骏笑了笑，"在伦敦有个能说中文的朋友总是好的。"
他们在咖啡馆门口道别，凌骏撑起一把黑色长柄伞冲向地铁站，纪以宁则小跑回公司大楼。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但那张写着微信号的杯垫被她小心地放进了钱包夹层。
回到工位，纪以宁机械地回复着邮件，思绪却飘回那家咖啡馆。凌骏谈起天文幻灯片时发亮的眼睛，他手腕上老旧的手表，还有他说"在伦敦有个能说中文的朋友总是好的"时那种故作轻松的语气——所有这些细节都让她想起上海老家那些街角小店里的男生，真实得不像是在伦敦这个陌生城市会遇到的。
下班路上，雨已经停了。纪以宁鬼使神差地又路过"蒸汽指针"，发现凌骏坐过的位置已经换了个金发女孩在看书。她摸了摸手机，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
[凌骏]：安全回到公司了吗？PS：我认识一家地道的水煮鱼，老板是重庆人。
纪以宁没有立即回复。她站在泰晤士河畔，看着夕阳在云层间若隐若现。两周来第一次，伦敦的天空在她眼中不再那么阴郁陌生。她想起背包里的紫色圆球——自从工作开始后就再没拿出来过。或许该找个时间，让它再见见阳光。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凌骏]：忘了说，我叫凌骏，凌厉的凌，骏马的骏。不是那个二次元角色凌昱：P
纪以宁噗嗤笑出声，引得路人侧目。这个凌骏，怎么连她推特上三年前点赞过凌昱相关的内容都能翻到？她犹豫了片刻，终于打字回复：
[纪以宁]：水煮鱼太辣了。不过...诺丁山集市几点开门？
发完这条消息，纪以宁加快脚步走向地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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