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30

山谷的风呜咽着，卷起烟尘与血腥气，吹过封死的巨大墓门，也拂过劫后余生的人们。

　　李莲花被田紫惜搀扶着，缓缓走出那片弥漫着死亡与绝望气息的谷地。脚步些许虚浮，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绵软的云上，又像是拖着千斤的重担。

　　身后，是墨风等人押解着被封住内力、失魂落魄的封磬、雪公、血婆、赤魇等南胤旧部。

　　田紫惜能清晰地感受到臂弯中传来的细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心神剧烈震荡后难以平复的余波，是强行压抑的悲怆与疲惫在身体上的映射。她没有说话，只是手臂收得更稳了些，将内力化作温润的暖流，无声地渡入他体内，支撑着他虚浮的身体。

　　李莲花呼吸平稳，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前方蜿蜒的山路上，却又仿佛穿透了山峦，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

　　师兄……

　　你为何……会如此……

　　李莲花无法渗透其内心，师兄两字在他心底无声地咀嚼着，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脑海里闪现着一幅幅画面。

　　巨石落下的轰鸣声，单孤刀最后那充满怨毒与绝望的嘶吼“李相夷！！！”

　　……还有更久远的，少年时一同习武、闯荡江湖的画面……如同碎裂的琉璃，一片片扎进记忆深处，又被巨石碾得更碎。

　　十一年。

　　整整十一年，他背负着“害死师兄”的愧疚，在碧茶之毒的折磨下苟延残喘，从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变成乡野游医李莲花。

　　若不是有娘子在，仿若行尸走肉的活着。

　　除了娘子，唯一的念想便是寻到师兄的尸骨，却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不堪，结局竟是这般惨烈。

　　师兄没有死。

　　师兄恨他入骨。

　　师兄为了一个虚妄的身份和力量，不惜屠戮北境，勾结安王，最终……选择了与他同归于尽，被万斤巨石砸得粉身碎骨。

　　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荒谬感。

　　那块巨石，不仅埋葬了单孤刀的躯壳，也彻底埋葬了李莲花心中关于“师兄”的最后一点温情和念想。

　　剩下的，只有一片被碾过的、冰冷的废墟。

　　他闭上眼，又睁开，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那片死寂的深潭。

　　他是李莲花。

　　他只想活下去，和他的娘子，过平静的日子。

　　至于南胤、皇子、旧部、安王……这些沉重的字眼，他只想远远抛开。

　　田紫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心中微痛，却更清楚此刻不是温言软语的时候。

　　危险并未解除，安王的爪牙可能就在附近，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险地，回到相对安全的据点。

　　“墨风。”

　　田紫惜的声音恢复了“寒鸦”的冷冽，在寂静的山谷中清晰响起。

　　“清理痕迹，处理殉职兄弟的后事，厚恤家属。墨风，带人前出三里警戒探路。苏九、金雷、碧霜，负责看押俘虏，确保万无一失。所有人，即刻启程，目标——隐渊谷外围据点‘听风驿’。”

　　指令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肃然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队伍重新整合，在墨风的引领下，沿着隐秘的山道快速行进。

　　李莲花被田紫惜半扶着上了一辆临时征用的、经过伪装的马车。车厢内铺着软垫，隔绝了外界的尘土和窥探。田紫惜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唇，轻轻叹了口气。

　　她取出那个合拢的玄铁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温润的碧光再次流淌出来，映照着她沉静的眉眼。

　　她拿起那只碧绿的玉蝉，仔细端详。

　　入手温润，那股磅礴的生机之力再次涌现，连她体内的扬州慢内力都似乎活跃了几分。

　　“相公。”

　　她将玉蝉轻轻放在李莲花微凉的手心，“握着它，能舒服些。”

　　玉蝉传来的暖意果然再次抚平了李莲花心脉处翻搅的阴寒刺痛，让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他握紧玉蝉，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内力滋养。

　　“此物神异。”田紫惜低声道，指尖拂过冰片和墨玉印玺，“尤其这玉蝉，对你的碧茶之毒压制效果显著。待回到据点安顿下来，我立刻召集谷中医毒大家，共同参详，定要找出彻底化解你体内剧毒的法门。”

　　李莲花微微点头，声音低哑：“有劳娘子费心了。”

　　他将脑袋轻轻搁置在娘子的肩头，目光投向窗外飞掠而过的山林景色，不再言语。

　　田紫惜不再打扰他。

　　她将盒子收好，自己也闭目调息，同时将感知力提升到极致，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厢内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莲花忽然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娘子。”

　　“嗯？”田紫惜立刻睁开眼看向他。

　　“那些人……”他指的是被押解的南胤旧部，“你打算如何安置？”

　　田紫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封磬精通南胤痋术毒理，雪公血婆擅使奇毒诡药，赤魇曾是金鸳盟高层，知晓不少内幕，可以稍加利用。带回隐渊谷后，我会将他们囚于‘幽篁狱’，严加审讯，截取他们所知的情报。现在，他们的命，暂时留着，我有用。”

　　她顿了顿，看向李莲花，补充道：“你放心，我会让人严加看管，绝不许他们出现在你面前，更不会让他们用那些‘皇子’‘旧部’的称谓来烦扰你。他们只是一把染血的刀，用完了，若不安分，随时可弃。”

　　她的处理方式现实又冷情，似乎除了李莲花这个人，一切皆可利用。

　　李莲花听罢，并无异议，只是疲惫地“嗯”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不在乎他们是什么刀，只要娘子心里只有他一人，足矣。

　　田紫惜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心中某团火焰在思绪中愈燃愈烈。

　　马车继续前行，离那埋葬了过往的苍梧山脉越来越远。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缝隙洒在李莲花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脆弱的金色。

　　他握着玉蝉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田紫惜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温暖的内力缓缓流淌。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

　　马车辘辘前行。

　　田紫惜在苏九的协助下，卸去寒鸦的易容，恢复了原本的精致容颜。

　　简单洗漱休整后，队伍再度启程。

　　李莲花枕在田紫惜的双腿上，闭目养神，车厢内一时静谧，仿佛岁月静好。

　　然而，两日来压抑的情绪如同沉重的铅块积压心底。

　　李莲花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妻子身上，她的一举一动，此刻都深深牵动着他的心弦。

　　田紫惜在他心中的分量本就极重，在经历了师兄的背叛后，这份情感更是沉淀得无比深沉。

　　他眼底翻涌的浓重情愫，几乎要掩饰不住。

　　毫无预兆地，他突然一把攥住妻子的手腕。

　　田紫惜略带讶异，却顺从地被他带起，跌坐在他腿上。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他的手掌已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同时一手摁压着她的腰肢，滚烫而急切的吻便压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掠夺感。

　　田些惜下意识地仰头回应，一声低吟从唇-齿间溢出。片刻的迷蒙后，她终于找回神智，双手抵在他胸前，试图将他推开。

　　李莲花正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气息，怎容她逃离？手臂收得更紧，将她禁锢在怀中，几乎不留一丝缝隙，不容她有丝毫地逃离。

　　"别……"田紫惜总算寻到一丝缝隙，声音带着急促的口耑西，"别这样……会被听到的。”

　　李莲花充耳不闻。

　　他的目光胶在她被吻得嫣红滋润的唇瓣上，那双含着水雾的迷蒙眼眸更是点燃了他心头的火焰。所有心神都被她占据，何况至使以来，在她的面前，就没有意志力可言。

　　他再次将她压向了自己，深深堵住了向往的唇，比方才更加凶狠，更加急切的深重，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占有欲，牢牢锁住怀中的人。

　　近乎于虔诚的悲哀：“娘子，不要离开我……求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无法想象没有娘子在身边的日子，那定是几乎于绝望的黑暗。

　　“好……不…离…开…”

　　田紫惜带着哭腔的艰难回答，她若不回答，这人便会欺负着她直到回答为止。

　　“娘子…你说你爱我，永远也不离开我。”

　　田紫惜羞红了脸，眼尾挂着的泪珠被人尽数吻去，脸越来越红，身子越来越烫。

　　“我爱你，我永远也不…不会…离开相公……”

　　一滴滴泪，落在锁骨上，细嫩的肌肤上，烫得她心尖发疼，怜惜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以至于被人越来越过分的“欺负”，也生不起反抗之心，任由他的胡来。

　　成婚四载，田紫惜有时仍招架不住他这般汹涌的热情，她有些艰难地承受着他近乎于失控的索求。

　　心里想着。

　　这是外面……

　　且人数众多……

　　怎可以？

　　田紫惜欲泣着泪珠，顾及着场地，明知无法拒绝，心中仍就升起一丝希冀，在他唇齿的间隙里低声祈求。

　　"相公……别在这里，好吗？"

　　可沉溺其中的男人，眸底猩红，一手死死掐着她的腰，另一手将她更加用力地按向自己，轻咬着她的耳垂，眼底闪着发狠的决绝，用行动宣告着他的拒绝。

　　田紫惜彻底放弃了言语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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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啪！”

　　田紫惜狠狠甩了李莲花一巴掌。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疯狂颠簸，以及，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车轴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响。

　　相比于马车一路上颠簸摇晃不止，车辕上的墨风却如沉入深潭的古石，不动于风，“坚若磐石”，实则，早已隔绝了声息，封闭了对外界的所有感应。

　　百米之外的车队与马背上的众人，同样心照不宣地闭锁了双耳，只敢远远缀在那辆为首的马车之后。

　　一夜直至日中，无人敢听那车中之声，皆屏息凝神，依序保持着距离，如履薄冰般紧随。

　　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南胤旧部等人了，虽跟随大流被封闭了听觉，但始终是不明就里。

　　“李莲花！”

　　“娘子……”

　　李莲花被打得兴奋了，扣住娘子扇巴掌的手，狠狠亲着。

　　“娘子这边也要。”

　　“……”

　　够了！

　　真是够了……

　　知道没人听到了，这人更加过分。

　　田紫惜可不敢再打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都办不到，被摁在车厢上，根本无法动弹。

　　……

　　待到众人饥肠辘辘、精疲力竭之际，李莲花终于掀帘而出。他脸上赫然浮着显眼的巴掌印，对驾驭马车的墨风简短交代了一句“歇息片刻”，便转身重新没入了昏沉余韵的车厢之中。

　　马车终于在小溪旁彻底停稳。

　　车厢外的世界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众人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却又在下一秒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近乎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马匹甩头打响鼻的声音，以及溪水潺潺流淌的自然声响。

　　墨风第一个利落地跳下车辕，动作看似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溪边，掬起冰冷的溪水狠狠洗了把脸，仿佛要洗去某种无形的燥热和尴尬。

　　其余人也迅速行动起来，默契地分成几组：警戒、饮马、整理行装、准备干粮。只是彼此间交换的眼神充满了无声的交流：

　　金雷碰了碰旁边人的胳膊，朝马车方向努了努嘴，挤眉弄眼，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扇巴掌”口型，随即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指了指墨风的方向，示意噤声。

　　被碰的人心领神会，嘴角抽搐着憋笑，肩膀微微耸动，赶紧低头假装检查马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