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大喇喇地霸占了桌子最舒服的位置,面前堆满了从“惜时”最新据点顺来的精致点心。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桂花糕,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李莲花!你这莲花楼也太难找了!本少爷带着阿福他们翻山越岭,腿都快跑断了!”
“还有,上回那个‘清风玉露丸’再给我几瓶呗,我娘说效果特别好……”
他喋喋不休,仿佛要把这一年憋的话都倒出来。
倚在门框边的笛飞声则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硬模样。他抱着双臂,闭目养神,周身气息沉凝如渊,仿佛与楼内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那双锐利的眼睛倏然睁开时,便会精准地落在李莲花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冷冷地抛出一句。
“气色尚可。内力恢复几成了?何时能与我再战?”
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例行公事的“盯梢”。
“方大少爷。”
李莲花慢悠悠地放下书卷,拖长了调子,带着惯有的、能把人气死的慵懒。
“我这楼是治病救人的,不是客栈驿馆。点心吃完了就赶紧走,省得待会儿诊金不够抵账。”
他瞥了一眼笛飞声,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又嫌弃的弧度,“至于你,笛盟主,我这把老骨头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爬回来,你就不能让我消停几天?天天催命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我早点死呢。”
“哼。”
笛飞声冷哼一声,重新闭上眼,但紧绷的下颌线昭示着他并未放松,“你若死了,我找谁打?趁早养好,莫要磨蹭。”
“喂!李莲花!”
方多病被那句“诊金”噎住,刚想跳脚反驳,眼角余光瞥见田紫惜正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温柔地抚摸着趴在脚边的狐狸精。狐狸精舒服得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方多病眼珠一转,立刻转移了目标,试图拉拢“盟友”。
“田姐姐,你看他!过河拆桥!我帮他挡过杨钊那帮人,还帮他查了那么多事……”
田紫惜抬起头,清丽的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看透方多病小心思的狡黠:“方少侠辛苦。点心可还合口味?楼里还有些新制的茯苓糕,一会儿让阿福给你包上带走。”
“还是田姐姐好!”
方多病立刻眉开眼笑,得意地朝李莲花扬了扬下巴,顺手又捞起一块玫瑰酥塞进嘴里。
李莲花看着自家娘子轻易“收买”了方多病,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田紫惜。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衣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一年前的惊涛骇浪仿佛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那份沉静坚韧的气质却愈发内敛深厚,也愈发的吸引他的目光,好似怎么也看不够。时光和风霜并未减损她的清丽,反而赋予了她一种如古玉般温润又坚韧的光华,举手投足间那份从容的气度,让他每每凝视,心湖便不由自主地泛起涟漪,只想将她牢牢锁在视线之中,刻入心底。
感受到他的注视,田紫惜也抬眸望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无声交汇,情意相递。
狐狸精似乎察觉到男主人的视线,摇着尾巴凑到李莲花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李莲花嫌弃地用脚尖轻轻拨开它:“去去去,找你娘亲撒娇去,别扰我看书。”
话虽如此,眼底却并无半分真正的厌烦。
方多病解决了最后一块点心,满足地拍拍肚子,终于想起正事:
“对了,李莲花,我爹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安王那事儿彻底了了,让你安心。还有,那个……”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让我谢谢你……还有田姐姐,之前暗中递的那些消息,帮了大忙。”
李莲花挑了挑眉,没说话。
方多仕那只老狐狸的谢意?
听听就好。
笛飞声这时睁开了眼,“恢复了几成内力?”
李莲花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放下书,伸出三根手指:“六成,不能再多了。笛大盟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打架也得讲个天时地利人和不是?”
他端起手边的温茶啜了一口,姿态闲适,仿佛在讨论天气,“再说了,我这楼里还有病人呢,总得先给人瞧完病吧?”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赖着不走的方多病。
方多病立刻抗议:“喂!李莲花!你说谁是病人呢?本少爷龙精虎猛的!”
田紫惜含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个喋喋不休赖着不走,一个冷面冷语催着打架,还有一个看似嫌弃实则纵容地应付着他们。
她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狐狸精柔软的耳朵。
这吵吵嚷嚷、烟火气十足的莲花楼,这看似鸡飞狗跳却又透着莫名和谐的日常,好似也不错。
窗外,官道延伸向远方,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莲花楼不疾不徐地行驶在青山绿水间,车轮碾过岁月的辙痕,将楼内的嬉笑怒骂与脉脉温情一同载向远方,无惧前路风雨。
每当方多病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睛在李莲花身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李相夷”的蛛丝马迹时,李莲花总能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地将话题引开,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不着痕迹。
一旁的笛飞声每每见此情景,冷硬的嘴角便会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他心知肚明,却从不在方多病在场时点破“李相夷”三字,仿佛欣赏少年人徒劳的探寻,成了他这位大魔头一项隐秘而恶劣的趣味。
春华秋实,寒来暑往。
不知不觉间,莲花楼已在这偌大的江湖中悠悠行驶了两载光阴。
方多病俨然成了楼里的半个常驻人口
方多病俨然成了半个常驻人口,隔三差五便带着新搜罗的江湖轶事或天机山庄的稀罕物件来“叨扰”,美其名曰“监督李神医按时吃药”,实则对李莲花的身份疑窦从未消散。
他总觉得这游医身上笼罩着太多迷雾,直觉不对劲。
某些时刻,与他心中那个惊才绝艳、却又如同流星般陨落的偶像——李相夷,隐隐重合。
他像只执着的猎犬,不断在李莲花身边嗅探着蛛丝马迹。
笛飞声则简单直接得多,他每隔数月必至,雷打不动地检查李莲花的内力恢复进度,然后丢下一句“尚可”或“太慢”,再如他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李莲花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能在他冷着脸催战时,慢悠悠地回一句:“笛盟主,心急伤肝,不如尝尝我家娘子新制的清心茶?”
日子在方多病的聒噪与暗中观察、笛飞声的“盯梢”、李莲花看似嫌弃实则纵容的应对,以及田紫惜温柔周全的打理中,流淌得安稳而充实。
李莲花体内的碧茶之毒,在白无咎和玉蝉的双重压制滋养下,日渐消弭。
内力虽恢复缓慢,却也稳中有升,接近九成。
更重要的是,那份因剧毒和过往阴影而萦绕的阴郁与不安,在田紫惜日复一日的陪伴浸润下,已如薄雾般淡去。
他依旧是那个慵懒、嘴毒、爱逗弄方多病的李莲花,只是眼底沉淀着经岁月洗练的沉稳与平和,那份因历劫重生和对身边人珍视而生的内敛光华,比少年时的锋芒更令人心折。
方多病看着这样的李莲花,心中的疑团非但未解,反而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这日,莲花楼停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小镇外,为当地一位富商的老母亲诊治顽疾。
诊毕,婉拒了丰厚的谢礼,只收了些当地特产的山珍。
田紫惜正与李莲花在楼前整理药材,方多病则围着新得的几坛好酒打转,嘴里还在嘟囔着试探。
“老李,你这手金针渡穴的手法,我瞧着跟百川院典籍里记载的‘相夷太剑’的某些运劲法门有点像啊……”
李莲花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挑拣着草药:“方少侠,想象力挺丰富。天下武功,万法归宗,看着像有什么稀奇?不如想想这酒是现在喝,还是留着给笛盟主败败火?”
方多病被噎住,刚想反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中,数骑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身着四顾门标志性的云纹劲装,面容焦急,正是四顾门如今的副门主——石水。
“吁!”石水勒马停住,目光迅速扫过,最终定格在李莲花身上。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愕,有担忧,更有一丝如释重负。
“李…李神医!”
石水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又向身旁二人一礼后。
才语气急促的对李莲花说道。
“总算找到您了!我家门主夫人…乔姑娘她…她出事了!”
乔姑娘是谁,不言而喻。
李莲花捻着药材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抬眸看向石水,语气平静无波。
“乔姑娘?她怎么了?”
他称呼的是“乔姑娘”,而非记忆中亲昵的“阿娩”,亦非江湖上惯称的“乔女侠”。
这般疏离感。
石水心头一凛。
田紫惜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站在李莲花身侧。
她面上无甚波澜,心中却了然。
乔姑娘,乔婉娩。
十四年前,甩了她相公并为她痛苦鼻涕的那位。
田紫惜嘴角微挑,锐利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淡然。
她深知相公为人,虽已放下,但故人遇险,以李莲花的医者仁心和他骨子里那份对“四顾门”旧谊的微妙责任感,绝不会袖手旁观。
她担心的,从来不是李莲花对乔婉娩会旧情复燃,而是这麻烦本身,以及随之可能带来的风波。
石水语速飞快:“三日前,门主与夫人外出处理一桩旧怨,对方使诈,在兵器上淬了奇毒‘碧磷砂’!门主武功高强,只受了轻伤,但夫人为护门主,被毒刃划伤手臂!那毒极为霸道,门中大夫束手无策,连…连我们暗中寻访的名医也解不了!门主想起当年…想起李神医医术通神,或许有法可解,命我无论如何也要寻到您!求李神医救命!”
“碧磷砂?”
李莲花知此毒阴狠刁钻,确实棘手。
他下意识地看向田紫惜。
田紫惜微微颔首,眼神沉静:“此毒需几味特殊药材及时施救,拖久了恐伤及心脉根基。”
李莲花明白娘子这是同意了,心中微暖,对石水道:“带路吧。方多病,看好楼。”
“哎?我也去!”
方多病立刻跳起来,这可是近距离观察李莲花与四顾门、尤其是与乔婉娩接触的绝佳机会!
他心中的侦探之火熊熊燃烧。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四顾门新址——一座气派却隐隐透着几分暮气的山庄。
刚踏入乔婉娩养病的院落,一股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肖紫衿守在房门外,形容憔悴,眼底布满红丝,焦躁地踱步。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当看到李莲花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希冀光芒,但紧接着,当他的目光触及李莲花身侧气质沉静,危机感瞬间腾起,那光芒迅速被一层厚重的阴霾和难以言喻的警惕所覆盖。
“李…李莲花!你终于来了!”
肖紫衿几步抢上前,声音嘶哑,“快!快救阿娩!”
他急切地想去拉李莲花的手臂。
李莲花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只淡淡道:“肖门主,容我先看看病人。”
语气客气而疏离,目光平静地扫过肖紫衿,并未因他此刻的狼狈焦灼而有丝毫动容,更无半分旧日同僚的情谊流露。
这份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态度,让肖紫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头更是莫名一沉,也让方多病看得暗自咋舌。
他们不认识?
莫非当真是自己认错人了?
李莲花径直走入内室。
田紫惜紧随其后,方多病和石水也跟了进去。
床榻上,乔婉娩脸色灰败,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气息微弱。
昔日武林第一美人的风采被剧毒折磨得黯淡无光。
李莲花坐到床边,三指搭上她的脉搏,凝神细察。
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从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