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紫衿也跟了进来,他的目光几乎黏在李莲花搭在乔婉娩腕间的手指上,又忍不住频频瞥向静立一旁、气质卓然的田紫惜。
他从未见过如此气度的女子,那份沉静从容,竟让他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试探:“李莲花,这位姑娘是……?”
李莲花仿佛没听见,全神贯注于脉象。
倒是田紫惜,微微侧首,对肖紫衿颔首致意,声音清越平静:“在下田紫惜,是李莲花的妻子。”
语气坦然,介绍简洁有力。
“妻子?!”肖紫衿愕然,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有妻子?”
李莲花竟然成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为何江湖上毫无风声?
他娶的竟是这样一个……他看着田紫惜那张清丽绝伦却透着疏离的脸,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乔婉娩,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猜忌瞬间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挡在床前一步,仿佛要隔开李莲花和乔婉娩。
李莲花这时终于收回了手,眉宇间一片凝重,但眼神依旧清明专注,只有医者面对棘手病症的认真,并无半分面对旧情人的痛惜或慌乱。
“确是‘碧磷砂’,毒素已侵入心脉附近。”
他沉声道,随即报出几味药材,“门主,速去准备。”
“娘子,取我的金针和‘九转清心丹’来。”
“好。”
田紫惜应声,动作利落地打开随身药箱。
她取针递药,配合默契,眼神始终落在李莲花施针的手法和乔婉娩的反应上,专业而冷静。仿佛眼前躺着的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普通病人,而非她丈夫曾经的未婚妻。
李莲花屏息凝神,金针如电,精准刺入乔婉娩几处要穴,手法快稳准狠,带着一种独特而玄妙的韵律。他捻动针尾,以内力小心引导。
田紫惜适时将丹药化入温水,协助撬开乔婉娩的牙关,缓缓灌下。
两人的配合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站在一旁的方多病,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李莲花施针的每一个动作!
那金针起落间,那灌注内力时指尖微不可察的颤动轨迹,那精准到毫巅的认穴手法……与他幼年时在百川院秘阁中看到的、关于“相夷太剑”创始人李相夷以气御针、疗愈重伤同门的记载,分毫不差!
这绝非寻常医者能掌握,这是独属于李相夷的、融剑道于医道的绝技!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方多病全身!
所有的疑惑、猜测、零散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熟悉的针法彻底串联、印证!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是他!真的是他!
李莲花就是李相夷!
那个他追寻了无数个日夜、视为毕生偶像的李相夷!
他没有死!
他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方多病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到李莲花专注救治的侧脸和田紫惜沉静的陪伴,他死死咬住了嘴唇,将翻涌的狂喜和疑问硬生生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
肖紫衿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刺眼。他看着李莲花专注施救的侧脸,那沉稳的气度,专注的眼神,竟比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李相夷,更添了一种令人心折的成熟魅力。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田紫惜,她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株临风的玉竹,清雅坚韧,与李莲花之间流转着一种外人难以介入的、无声的默契与羁绊。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恐慌攫住了肖紫衿。
他忽然意识到,李莲花变了。
不再是那个活在“李相夷”阴影下、似乎随时会随风消散的游医。
他有了根,有了盔甲,有了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心意相通的人。
而这个人,不是乔婉娩,而是另一个女人。
那阿娩呢?
阿娩醒来看到这样的李莲花……是否……
肖紫衿不敢再想下去,看向李莲花的眼神,除了对救治乔婉娩的期盼,更添了浓重的戒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他怕,怕乔婉娩心底那从未真正熄灭的火苗,会被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李莲花重新点燃。而他,苦心经营才得到的一切,是否会再次化为泡影?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乔婉娩灰败的脸色开始褪去,青紫的唇色也淡了些许,呼吸渐渐平稳悠长。
李莲花缓缓收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田紫惜立刻递上干净的布巾,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
“毒已暂时压制,侵入心脉的部分也已拔除大半。”李莲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平稳,“后续按方服药,静养月余,当无大碍。”
他站起身,目光掠过床上仍未醒转的乔婉娩,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诊务。
“多谢李神医!多谢……李夫人!”
石水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肖紫衿也松了口气,但看着李莲花转身欲走的姿态,看着他与田紫惜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亲近,心中的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多谢。”
李莲花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转向田紫惜,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拉过娘子的手。
“娘子,我们回去吧。狐狸精该饿了。”
语气自然亲昵,将方才救治的紧张与眼前四顾门的纠葛,都隔绝在了他与田紫惜的小世界之外。
田紫惜温婉一笑:“好。”
两人并肩向外走去,将肖紫衿复杂的目光和这间弥漫着药味与旧事气息的房间,抛在了身后。
乔婉娩微微睁开眼睛,侧头望向两人离去的背影,手悄然攥紧。
在肖紫衿转身之际,又悄然闭上双眼,掩去一切情绪。
……
方多病强压着激动,也赶紧跟了出去,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莲花的背影,满脑子都是。
他是李相夷!
他真的是李相夷!
回莲花楼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
田紫惜安静地坐在李莲花身侧,为他轻轻揉按着施针过度而有些酸麻的手腕。
李莲花枕在她的颈窝,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色,但神情是放松的。
唯有方多病,像只被点燃的炮仗,在车厢里坐立不安。
他一会儿偷瞄李莲花平静的睡颜,一会儿又看看田紫惜温柔的动作,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喉咙。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翻腾:
他为什么假死?
碧茶之毒是怎么回事?
这十几年他来他是怎么想的?
他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
还有田姐姐……她知道吗?
她看起来那么平静,肯定是知道的!
他们之间……
马车辘辘,驶离四顾门山庄的范围,进入一片寂静的山林。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给车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李莲花!”
方多病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李莲花缓缓睁开眼,眸色清亮,仿佛早已料到:“方少侠,酒劲儿上来了?这么大声。”
“你……”
方多病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李莲花,一字一句,带着求证般的执着,“刚才…你给乔姑娘施针的手法…是‘游龙点翠’!对不对?”
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田紫惜揉按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方多病,眼神平静无波,似乎并不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李莲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多病。
少年人的眼神里有激动,有求证,有不敢置信,还有一丝被长久隐瞒的委屈。
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了然,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方多病…”李莲花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你很聪明,观察也很仔细。”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方多病心中积压的所有情绪闸门!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
方多病猛地站起来,头差点撞到车顶,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李相夷!你是李相夷!”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没认错!”
“可你…可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装死?这些年来耍得我团团转?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承认你就是李相夷?这十来年你去了哪里?碧茶之毒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四顾门…乔姑娘…”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里带着哭腔,是长久追寻终于得到答案的宣泄,也是为偶像这十四年遭遇的心痛与不解。
李莲花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看向身侧的田紫惜,眼神温柔而带着一丝询问。
田紫惜回以一个理解而支持的眼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细微的互动落在方多病眼里,让他瞬间冷静了几分。
是啊,田姐姐一直在他身边……她肯定什么都知道。
李莲花转回头,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景色上,语气平缓,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而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方多病,李相夷…十四年前就死在东海了。”
“活下来的是李莲花。”
“装死?”
“或许吧。”
“那时身中碧茶之毒,武功尽废,形同废人。一个废掉的李相夷,对四顾门,对江湖,甚至对…对谁都毫无意义,只会成为拖累和笑柄。不如就当他死了,一了百了。”
“这十四年……”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沧桑却也释然的弧度,“不过是拖着这残躯,在这江湖底层,苟延残喘罢了。得幸……”
他握紧了田紫惜的手,声音里注入了一丝真实的暖意,“遇到了我娘子。”
他看向田紫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深情。
“是她给了我一条生路,一个容身之所,一个…家。没有她,李莲花也早就死了。”
这并非夸大,而是他心底最真实的认知。
娘子是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和活着的希望。
方多病怔怔地听着,看着李莲花与田紫惜交握的手,看着李莲花提到“娘子”时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珍视,再想到刚才在四顾门,他对乔婉娩纯粹的医者态度和对肖紫衿的疏离……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李莲花为何能如此平静地承认身份,也明白了为何他对过去的一切表现得如此淡漠。
他的心,早就被另一个人填满了,填得没有一丝缝隙留给过去。
李相夷的辉煌、四顾门的责任、与乔婉娩的情愫……都随着东海那场大战,随着碧茶之毒的侵蚀,随着这十四年的颠沛流离,被他亲手埋葬了。
活着的李莲花,只想守着眼前这个人,过完这劫后余生。
“所以……”方多病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哽咽和最终的了然,“你不想再当李相夷了?也不想任何人知道你还活着?”
“知道又如何呢?”李莲花淡淡反问,语气里是看透世事的平静,“李相夷背负的已经够多了。如今的我,只想做李莲花,一个能陪在娘子身边的“游医”。方多病,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方多病看着李莲花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又看看田紫惜沉静包容的目光,心中翻涌的激动、不解、委屈,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与释然。
殊不知,今日的理解会在将来以回旋镖扎中今日的自己。
他重重地坐回座位,抹了把脸:
“我…我明白了。”
他看向李莲花,眼神复杂,却也真诚,“李莲花…前辈。你放心,我…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他终究还是叫出了那个在他心中无比神圣的称谓,但随即又别扭地补了一句,“不过,你也别想再糊弄我了!以后……以后我就跟着你学医!省得你总说我吵!”
李莲花看着少年人那别扭又认真的样子,失笑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暖意。
田紫惜也微微莞尔。
“随你。”李莲花重新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慵懒,“只要别吵着我休息,别偷喝我的酒,别总想着套我话,你想跟多久都行。”
方多病:“……”
他刚酝酿出的那点感动瞬间被噎了回去。
-
当夜。
莲花楼内烛火昏黄,只余床头一盏纱灯,氤氲出暖昧朦胧的光晕。
"相公~"
田些惜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手指轻轻抵住正俯身欲吻的李莲花胸膛。
她唇角噙着一抹惑人心神的笑,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瞬间攫住了李莲花全部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俯首,追寻那饱满诱人的唇瓣。
然而,田紫惜手腕微一用力,将他轻轻推出了幔帐笼罩的范围。
李莲花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眼底翻涌的欲念尚未褪去,只余下满满的委屈与茫然。
"娘子……为何?"
他声音微哑,衣襟早已松散,露出线条紧实的胸膛,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诱人至极的妻子,满是不解,下意识就想再靠近。
一只莹白如玉的赤足却抵上了他滚烫的胸膛,阻止了他的前进。
那微凉的触感非但未能降温,反倒像火星溅入热油。
李莲花浑身燥热难耐,在他眼中,娘子的一切都是极致的美好,这玉足也不例外。他滚烫的大手立刻覆了上去,带着痴迷细细摩挲,同时脑中飞快地反省。
自己究竟何处惹恼了娘子?
"娘子,为夫何错?"
他低声询问,手指却顺着那光滑细腻的足踝,带着试探和不容拒绝的力道,缓缓向上攀移。
田紫惜媚眼如丝,双手向后撑着上半身,微微仰起头,以一个极其勾人的姿态眺望着他,眼神如同带着钩子。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腿,却被李莲花的大手牢牢攥紧,动弹不得。
他顺势欺身压下,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温热的呼吸几乎交融。
"娘子……"他低唤,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浓稠情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越靠越近。
田紫惜作势欲逃,李莲花却早有防备,一手扣住她不安分的腿弯,另一手已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彻底禁锢在自己怀中,不容她再退半分。
"娘子,告诉我,"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蹭上她的,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何处惹了娘子心烦?嗯?"
田紫惜反手勾住他的下巴,指尖在他下颌处轻轻搔刮,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几分狡黠的玩味。
"你不会反省?"
她终究是装不出真正吃醋的模样,实在是太清楚眼前这个男人,一颗心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系在自己身上,对那位曾经的未婚妻,早已是云淡风轻的陌路。
方才想借机佯怒躲过一劫的小心思,看来是行不通了。
李莲花被娘子这似嗔似笑、勾魂摄魄的模样牵引着全部心神,痴痴得望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再次尝试贴近,唇瓣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颈侧,却又一次被娘子偏头躲开。
“反省了。"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挫败和不解,终于沉下心来仔细回想今日种种,片刻后,有些犹豫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莫非是……因乔姑娘?"
话音落下,他紧紧盯着田紫惜的眼睛,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田紫惜依旧不语,只是微微挑起一边秀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带着无声的质询。
李莲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娘子默认了?!
他顿时慌了神,那点旖旎心思被巨大的恐慌冲散。
"娘子!"
他急切地收紧手臂,将她更用力地圈在怀里,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你听我解释!我对她绝无半分旧情!今日出手,只为医者本分,亦是了却当年同门之谊!仅此而已!我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娘子一人!天地可鉴!"
他语速极快,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眼神急切地在她脸上搜寻着生怕错过地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他甚至举起一只手,像是要指天发誓。
看着他急得额头都沁出细汗,素来从容淡定的李神医此刻像个做错事生怕被抛弃的孩子,田紫惜心底最后那点逗弄的心思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柔软。
她终究是舍不得他这般不安。
田紫惜轻叹一声,终于不再躲闪,反而主动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
她的指尖温柔地拂过他额角的汗珠,声音是化不开的密糖:"傻相公……"
她主动吻上他因急切而微张的唇,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解释与不安。
"我信你。”
这三个字,如同最有效的安抚药,瞬间抚平了李莲花所有的慌乱。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随即是更汹涌、更热烈的回应。
他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了回去,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更深沉的爱恋,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