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潜忆

血红色的水刺得苏婉眼睛生疼。

她猛地从水里坐起来，冰凉的液体顺着发丝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滴落。铁锈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直冲鼻腔，苏婉扶着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稳住身子，指尖摸到粗糙的金属纹路。

"咳、咳咳......"呛进肺里的水带着刺痛感，苏婉咳得弯下腰，这才看清自己竟是在个没顶的铁牢里。血红色的水没过她的腰际，幽暗光线下能看见无数金蓝色的雪花状颗粒在水中缓缓飘荡，碰到皮肤时会传来微弱的麻痹感。

手腕突然发烫。苏婉低头，看见系统手链正疯狂闪烁着红光，00:00:15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更诡异的是心口位置——多年来那道随着呼吸隐隐作痛的旧疤，此刻竟透过湿透的中衣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像是有团火在皮肤底下烧。

"这到底......"话音未落就被水声打断。苏婉抬头，这才发现水牢顶上垂着数十根粗重的铁链，每根末端都拴着个半透明的培养舱，液体晃动间，舱里模糊的轮廓让她头皮发麻。

正前方最大的那个培养舱里，蜷缩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少年。淡蓝色的液体里，苍白的脸在水光中若隐若现，偏偏那双紧闭的眼睛轮廓熟悉得让人心惊——分明是年少时的萧临渊！

而更让她血液倒流的是，少年怀里还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虽然隔着厚厚的舱壁看不清五官，但那倔强抿着的嘴角，还有额角那颗小小的朱砂痣......苏婉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额头，指尖冰凉。

"不可能......"她踉跄后退，后腰撞上铁栏杆发出沉闷的响声。水声哗啦中，那些金蓝色的雪花颗粒突然活跃起来，打着旋儿往她身边聚集。

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苏婉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尖穿过漂浮的金蓝颗粒，最终贴上冰凉的舱壁。

"滋啦——"

指尖传来触电般的麻痹感，培养舱表面瞬间泛起水波纹似的光晕。尖锐的电流声刺得她耳膜生疼，系统机械音突然炸响：「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记忆访问！启动防御机制！」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割。】

【苏婉缩在破庙角落，额头滚烫得能煎鸡蛋。她抱紧怀里的半块硬馒头，意识昏沉间听见有人踩碎积雪走进来。】

【"还活着？"清冽的少年音里没什么温度。】

【她费力睁开眼，看见个穿锦袄的男孩蹲在面前，约莫十岁左右，眉眼间已是冷冷的疏离。最惹眼的是他胸前别着朵手工雏菊胸针，白瓷似的花瓣在风雪里微微颤抖。】

【"发烧了。"男孩丢下这句话，突然用匕首划开自己的胳膊。鲜血涌出来的瞬间，苏婉闻到股奇特的冷香，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

【"张嘴。"少年的声音不容置疑。她迷迷糊糊地照做，尝到血珠在舌尖化开的清凉，烫得发昏的脑袋竟清醒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她抓着对方的衣袖问道，手指触到那枚冰凉的雏菊胸针。】

【"萧临渊。"男孩包扎着伤口，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孩子，"记住这个名字，以后我会找到你。"】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苏婉看着那双眼漆黑的眸子，突然觉得心口某处被烫了一下......】

"！"

苏婉猛地抽回手，培养舱的蓝光在她瞳孔里碎成万千光点。她跌坐在水里，血水溅了满脸，和金蓝颗粒混在一起顺着下巴往下淌："萧临渊......原来是他......"

心口的伤疤烫得更厉害了，金光透过湿透的衣料在她小腹投下扭曲的光斑。记忆里那枚雏菊胸针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冰凉坚硬，像此刻手腕上即将归零的系统手链。

00:00:08。

"他骗了你。"

冰冷的声音贴着后颈响起，苏婉浑身汗毛倒竖。她猛地转身，看见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牢门口，湿透的发丝黏在惨白的脸上，右眼闪烁着违和的金属红光。

"你是谁？"苏婉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第118号实验体镜像。"复制人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系统指令：清除异常变量。"

话音刚落，水牢各处突然冒出更多"苏婉"——穿侯府侍女装的、穿太医官服的、甚至还有披着嫁衣的。她们都有着同样空洞的眼神，右眼无一例外闪烁着红光。

"抓住她！"领头的镜像抬手，十多个"苏婉"同时朝她扑来。

苏婉转身就跑，冰冷的血水溅了满脸。她绕过悬浮的培养舱，在狭窄的空间里左冲右突。那些金蓝色的雪花颗粒一碰到镜像，对方动作就会卡顿半秒——这点发现让她暂时甩掉追兵。

"萧临渊为什么会被关在培养舱里？"苏婉躲在一个舱体后面，对着最近的镜像大喊。

"主载体必须维持稳定。"镜像的声音平板无波，伸着机械般僵硬的胳膊走过来，"记忆熔炉是系统核心组件。"

培养舱突然发出嗡鸣。苏婉看见舱里少年萧临渊的手指动了动，缠绕他脖颈的管线亮起刺眼蓝光。与此同时，水牢顶的铁板突然"轰"一声炸裂！

数十根闪烁金属光泽的机械触须破墙而入，精准地缠住每个镜像的喉咙。蓝光顺着触须流淌，碰到血水立刻沸腾起泡，在水面蒸腾出缕缕白雾。

"别碰她。"

墙洞外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苏婉透过弥漫的水汽看去，只看见萧临渊半边染血的黑袍，还有不断滴落蓝色液体的指尖。

镜像们同时转头，红色义眼集体亮起："检测到主载体干涉，执行清除程序。"

机械触须猛地收紧，镜像们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但更多复制人正从水牢深处涌来，她们甚至开始互相拆解，用扯断的肢体当武器。

萧临渊的触须数量在减少，苏婉看见他黑袍下不断渗出暗红的血，在水面晕开形状诡异的花。手腕上的倒计时跳动到00:00:03，心口伤疤的金光几乎要灼穿皮肤。

"想救他？"之前那个穿太医服的镜像突然出现在面前，手里举着闪红光的控制器，"就破坏神经链接。"

控制器指向培养舱里少年脖颈上的金属环。

苏婉看了眼墙洞外浴血的萧临渊，又望向舱中沉睡的少年。两个影像在她脑海中逐渐重合，记忆里那个雪夜的雏菊胸针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没有时间犹豫。

苏婉猛地咬破掌心，鲜血涌出的瞬间扑向培养舱。她双手按在冰凉的舱壁上，任凭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流淌："萧临渊！你说过会找到我的——现在我来了！"

掌心的血碰到舱壁立刻渗了进去。淡蓝色液体开始剧烈翻涌，培养舱表面浮现出金色纹路。那些束缚舱体的铁链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链接处迸出刺眼的火星。

"契约响应......血液匹配确认......"系统音第一次带上了波动，"警告！解除程序启动！"

"轰——！"

所有铁链同时崩断。无数金蓝雪花颗粒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苏婉和培养舱周围形成巨大的茧。水波隔绝了外界的打斗声，只剩下少年平稳的心跳透过舱壁传来，咚咚，咚咚，像远古的鼓点。

苏婉悬浮在半空中，透过颗粒帷幕看见培养舱表面浮现出金色文字：

【以血为誓，以魂为契。】

【吾愿成为记忆熔炉，承载无尽轮回，换汝灵魂完整。】

【当第118次雪花绽放，雏菊将在初雪重生。】

【系统载体与记忆宿主，共生共灭，直至时空尽头......】

文字像活物般流动，苏婉伸手触碰时，更多画面涌入脑海：

少年在摆满试管的房间里签字，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

白袍人将芯片植入他后颈，少年咬着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

无数个"苏婉"倒在血泊里，每个场景都有不同的死法；

雪夜里，少年把雏菊胸针别在她衣领上，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下巴；

"记住这个信物，无论循环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

手腕上的系统手链突然碎裂成光屑，随着金蓝颗粒一同旋转。心口的伤疤不再发烫，取而代之的是种奇异的连接感，仿佛有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她的心脏，另一头连着培养舱里那个沉睡的少年。

金色茧状物越转越快，苏婉感到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看见培养舱里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落满了金蓝色的雪花，和记忆里雪夜那个男孩如出一辙。

「婉婉。」

他无声地开口，这两个字却清晰地落在苏婉心底。

茧状体外传来剧烈的爆炸声，隐约能听见镜像们的尖叫和萧临渊痛苦的闷哼。苏婉最后看见的，是培养舱表面缓缓浮现的最后一行契约文字：

【第118次循环结束，真正的游戏......现在开始。】

金蓝光晕彻底吞噬意识前，她感到嘴唇碰到了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像雪夜里那枚雏菊胸针，又像少年腕间流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