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转学来的第三天,全校都知道了他在追求江浔。
每天早上,江浔的课桌上必定会出现一束沾着露水的鲜花;午休时分,江城总会"偶遇"她并邀请共进午餐;放学后,他的私家车会耐心地等在校门口,声称可以送她去打工的地方。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似乎对江浔的一切了如指掌。
"听说你喜欢泰戈尔的诗?"周三的图书馆里,江城将一本精装《飞鸟集》推到江浔面前,"1941年的英文初版,我想你会欣赏。"
江浔没有碰那本书,目光仍停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谢谢,但我正在复习。"
"为了下周的期中考试?"江城微笑,"你的学习习惯很规律——每天早上六点四十到校,午休在图书馆读课外书,周三周五放学后去便利店打工..."
江浔猛地抬头:"你调查我?"
"只是关心。"江城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我堂哥那种人...不适合你。"
"哪种人?"
"表面光鲜,内里腐朽。"江城的声音轻柔得像蛇的嘶鸣,"你知道他为什么被原来的学校退学吗?他把三个同学打进了ICU,就因为一句玩笑。"
江浔的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她想起食堂里江寻对张毅的警告——"否则我不介意让你重温一下B市附中那几个人的下场"。
"我不感兴趣。"江浔合上笔记本,"还有,请不要再送我任何东西。"
她起身离开,背后传来江城不紧不慢的声音:"你母亲在第二人民医院工作对吧?夜班很辛苦呢。"
江浔的脚步顿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没回头,加快脚步走出了图书馆。
转角处,她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熟悉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是江寻。他扶住她的肩膀,目光越过她看向图书馆内的江城,眼神阴鸷。
"他骚扰你?"江寻的声音压得很低。
江浔摇头,突然注意到江寻手里拿着一份打包的餐盒——是她常去的那家粥铺的logo。
"你没吃午饭。"江寻把餐盒塞给她,"红糖馒头和南瓜粥,趁热吃。"
江浔接过餐盒,温度透过纸袋传到手心:"你怎么知道..."
"李老师找你。"江寻打断她,"说你的月考作文被选为范文,要你下午去办公室找她。"
江浔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江寻已经转身走开,只留下一句:"猜的。"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李老师宣布下周要进行教学抽查,所有学生必须参加晚自习。江浔的心沉了下去——今晚是她便利店的打工日,临时请假肯定会被扣工资。
放学后,她匆忙跑到校门口的公共电话亭给王阿姨打电话。不出所料,王阿姨语气为难:"小浔啊,今晚进货真的缺人手..."
"我明白了,我会去的。"江浔挂断电话,咬了咬嘴唇。只能先打工,再赶回学校上后半段晚自习了。
七点四十分,江浔气喘吁吁地跑回学校。教学楼灯火通明,走廊上回荡着老师们讲课的声音。她悄悄摸到高二九班后门,正准备溜进去,一个严厉的声音叫住了她。
"江浔!"李老师站在走廊另一端,眉头紧锁,"晚自习迟到四十分钟,你去哪了?"
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江浔看到江城坐在靠窗的位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我...家里有点事。"江浔低声说。
"什么事比学习还重要?"李老师走近,"你知道学校对晚自习出勤的要求。作为优等生,你更应该以身作则..."
"是我让她去拿资料的。"一个声音突然插入。
江寻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他走到李老师面前,态度恭敬得不像平日的他:"图书馆新到的竞赛资料,我想着江浔英语好,就请她帮忙去取了。结果管理员临时有事,让她等了很久。"
李老师将信将疑:"那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我的错。"江寻诚恳地说,"本来只是想请江浔帮忙看看资料适不适合全班用,没想到耽误这么久。"
江浔惊讶地看着江寻——他撒谎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而且理由编得天衣无缝。
李老师最终叹了口气:"下次提前报备。进去吧。"
江浔低着头快步走进教室,路过江寻身边时,听到他极轻地说:"便利店的班我请人替你顶了,不用担心。"
她猛地抬头,但江寻已经走向自己的座位,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晚自习下课后,江浔堵住了准备离开的江寻:"你怎么知道我在便利店打工?还有,什么叫'请人替我顶班'?"
走廊灯光下,江寻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猜的。"
"又是猜的?"江浔皱眉,"你跟踪我?"
"保护性观察。"江寻纠正道,"至于顶班,我有个朋友刚好认识便利店总店的经理。"
江浔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动:"我不需要这种帮助。"
"需要与否是你的事。"江寻双手插兜,"帮不帮是我的事。"
两人对视片刻,江浔先移开了目光:"无论如何...谢谢。但别再这样了。"
"可以。"江寻爽快地答应,"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明天下午文学社有场《红楼梦》读书会,来做我的辩论搭档。"
江浔眨了眨眼:"你参加文学社?"
"不行吗?"江寻挑眉,"我看起来不像读书人?"
江浔想说不像,但脑海中浮现出那本满是批注的《叶芝诗集》,以及他在《了不起的盖茨比》扉页上写下的那段关于"绿灯象征意义"的精辟分析。
"辩论什么主题?"
"宝黛爱情是不是悲剧。"江寻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持反方。"
江浔不假思索:"当然是悲剧!前世灌溉之恩今生泪尽而逝,怎么不是悲剧?"
"错。"江寻竖起一根手指,"正因为有还泪之说,他们的相遇本身就是圆满。悲剧是得不到,而他们得到了最纯粹的..."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浪漫解读!"江浔打断他,"文本中明写'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这还不够悲剧吗?"
江寻突然笑了:"所以你来不来?"
江浔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你...!"
"明天下午四点,图书馆三楼。"江寻转身离开,挥了挥手,"不用准备,我知道你早就把整本书背下来了。"
读书会远比江浔想象的正式。文学社指导老师徐教授是红学专家,一上来就抛出问题:"宝玉为什么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
江寻的回答让江浔大吃一惊——他引用庚辰本的批注,结合明代哲学思想,分析了曹雪芹笔下"水"的象征意义,语言精炼却见解独到。江浔忍不住加入讨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把其他同学都晾在一边。
辩论环节,江寻坚持认为宝黛爱情的本质是"还泪",因此从佛教角度看是圆满;江浔则引用太虚幻境的判词,力证其现实悲剧性。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徐教授笑着打断:"你们俩可以去写篇论文了。"
活动结束后,江浔发现自己的喉咙都有些哑了。江寻递给她一瓶水:"精彩。"
"你才是..."江浔接过水,"没想到你真的读得这么深。"
江寻靠在图书馆的橡木书架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我五岁就能背《葬花吟》。"
"怎么可能?"
"我母亲..."江寻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一瞬,"她是中文系教授。"
江浔想问更多,但江寻已经直起身子:"继续上午的辩论?我找到新论据了。"
"什么论据?"
江寻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红楼梦》校注本,翻到一页:"你看这段脂砚斋批语..."
就这样,他们的辩论持续了整整一周。每天江寻都会在江浔的课桌里塞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新的论点;江浔则会在午休时把反驳意见写在同一张纸上,悄悄放回江寻的书里。
周五早上,江浔去办公室交作业时,无意中听到徐教授和李老师的谈话。
"...江寻最近的转变真惊人。"李老师翻看着一叠试卷,"这次月考语文122分,比上次提高了30多分。"
"那孩子底子很好。"徐教授说,"只是以前不愿意认真学。听说最近常去图书馆?"
"是啊,而且..."李老师压低声音,"有人看见他和江浔一起讨论《红楼梦》到很晚。"
江浔红着脸退出了办公室。她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江寻确实变了——上课不再睡觉,作业按时完成,甚至开始在课堂上回答问题。
午休时分,江浔照例去图书馆"他们的"角落学习。远远地,她看到江寻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的却不是《红楼梦》,而是一本支票簿。他对面坐着一个瘦小的男生——高三的学长陈默,以家境贫困但成绩优异闻名。
"...真的不能收。"陈默的声音有些发抖,"您已经帮了很多..."
"这不是给你的。"江寻撕下一张支票推过去,"是给你妹妹的医疗费。就当是学校匿名助学金。"
"可是..."
"没有可是。"江寻的语气不容拒绝,"如果你真想报答,毕业后赚钱了捐给下一个需要的人就行。"
江浔屏住呼吸,悄悄退开了。她想起自己收到的那个匿名资助信封,心跳突然加速。
当天下午,她故意在传纸条时写了一句:"匿名资助人先生,你的善行暴露了。"
江寻回给她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彼此彼此,三点水小姐。你给流浪猫买的猫粮还在我家车库放着呢。"
江浔捏着纸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原来他都知道。